掌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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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地龙翻身（第1页）

那《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还在巷子上空欢快地打着旋儿，阳光依旧慷慨地泼洒在青瓦上，跳跃着细碎的光斑。苏卫东仰头看着那片瓦蓝的天，心里最后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飘忽感，似乎真的被姐姐笃定的笑容和这热烈的阳光驱散了。他咧咧嘴，正准备去井台边打桶凉水冲个痛快。

就在这时，一种声音，一种绝不该属于这个温煦清晨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地底深处钻了出来。

不是巨响，起初更像是一种沉闷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像是有无数头远古的巨兽，被沉重的锁链捆缚在黑暗的地心，此刻正疯狂地扭动挣扎，它们粗粝的鳞甲摩擦着岩石，出令人牙酸的低吼。这声音不是来自某个方向，而是从脚下，从四面八方，从墙壁内部，从空气的每一个分子里渗透出来，瞬间攫住了整个青瓦巷！

脚下的青石板猛地一跳！

不是摇晃，是极其突兀、极其暴烈地向上一顶！仿佛大地瞬间变成了一个绷紧到极限又猛然松开的鼓面。苏桂兰正弯腰摸着晾晒的温热衣物，这毫无预兆的、来自脚下的狂暴力量，像一只无形巨手，将她整个人狠狠地向上一抛！她甚至来不及出一声惊呼，身体便腾空而起，又重重摔落，手中的衣物飞散出去。屋檐下的木头摇床像被一只看不见的脚狠狠踹中，“哐当”一声巨响，猛地侧翻！里面的晓光被这剧烈的颠簸甩了出去，小小的身体裹着碎花被，炮弹般砸向旁边的小煤炉！滚烫的水壶倾倒，冒着白汽的开水“嗤啦”一声泼溅在泥地上，腾起大团白雾。晓光撕心裂肺的尖利哭声，第一次不是撒娇或饥饿，而是纯粹的、原始的恐惧，瞬间刺破了那沉闷的地鸣！

“姐！”苏卫东的嘶吼炸开，他离摇床最近。那狂暴的地面一顶，让他一个趔趄，但少年精壮的身体和多年练就的下盘功夫让他没有摔倒。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像一头矫捷的豹子，在身体尚未站稳的刹那，朝着飞出去的晓光猛扑过去！他的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指尖在晓光即将撞上滚烫煤炉边缘的瞬间，险之又险地勾住了碎花被的一角！

然而，这只是开始。

大地在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后，真正的狂暴降临了！

不再是垂直的顶撞，而是左右撕扯！前后甩动！上下颠簸！整个世界像一个被巨人疯狂摇晃的破布娃娃屋。脚下的青石板出令人头皮麻的“咔嚓、咔嚓”碎裂声，一条条狰狞的黑色裂缝瞬间张开、蔓延，如同大地咧开了无数张贪婪的巨口。墙壁！那斑驳着岁月痕迹和卫民涂鸦的老墙，像纸糊的一样剧烈地扭曲、抖动！墙皮如同被剥落的鳞片，大块大块地簌簌掉落，露出里面脆弱不堪的土坯和碎砖。苏卫东刚刚抱住被甩过来的晓光，巨大的离心力就将他狠狠掼在地上！他死死护住怀里的小身体，后背重重撞上翻倒的摇床，剧痛让他眼前一黑。

“卫东！晓光！”桂兰摔得七荤八素，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地面如同狂暴的海浪，每一次起伏都让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她惊恐地看到，屋檐上那些鱼鳞般的青瓦，此刻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疯狂搅动！无数瓦片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争先恐后地向下滑落、崩飞！下雨了！但落下的不是雨点，而是致命的瓦片暴雨！一块磨盘大的瓦片带着凄厉的风声，擦着桂兰的头皮砸在她脚边，瞬间四分五裂，碎屑飞溅！

“房子！房子要塌了！”桂兰终于出了绝望的尖叫。她看到正房的屋顶像被一只巨拳狠狠砸中，猛地向下凹陷！支撑屋顶的粗大房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嘎吱——嘣！”一声令人心胆俱裂的巨响，一根主梁从中断裂！沉重的断木裹挟着无数瓦砾，如同黑色的瀑布，轰然砸向屋内！烟尘混合着木屑，如同肮脏的喷泉，瞬间从门窗汹涌而出！

苏卫东抱着啼哭不止的晓光，连滚带爬地扑到桂兰身边，用自己宽阔的后背挡住可能飞来的碎瓦。“姐！往院子中间！快！”他嘶吼着，声音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房屋撕裂声和大地咆哮声中。

然而，院子中间也不再是安全之地。大地像一块被巨力揉捏的破布，疯狂地拱起又塌陷。他们脚下那条刚刚被扫过汗水印子的地面，“嗤啦”一声裂开一道半尺宽的口子，贪婪地吞噬着散落的砖块和木屑。晾衣服的麻绳被剧烈的震动扯断，湿漉漉的衣物如同断线的风筝，胡乱地拍打在扭曲的墙壁和他们的身上。

“轰隆——！！！”

一声更加沉闷、更加巨大的声响，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叹息，从他们身后传来！桂兰和卫东惊恐地回头，只见苏家那栋住了几代人的正房，像一个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的巨人，在疯狂的左右摇摆中，绝望地、缓慢地，向着他们所在的小院方向，整体倾斜下来！墙壁彻底崩解，屋顶彻底坍塌，砖石、瓦片、断裂的房梁、破碎的家具…所有构成“家”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化为致命的洪流，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铺天盖地地砸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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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仿佛在瞬间凝固。

桂兰最后看到的，是卫东那张因极度惊骇和决绝而扭曲的年轻脸庞，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怀里哭嚎的晓光塞进她怀中，然后像一堵墙般，张开双臂，用自己并不算特别高大的身躯，死死地将她和孩子罩在身下。他口中似乎还在喊着什么，但声音完全被淹没在灭顶的轰鸣里。

然后，是彻底的黑暗。

不是夜晚的降临，而是物理意义上的、沉重窒息的、带着浓烈土腥味和死亡气息的黑暗。无数吨的砖石瓦砾，夹杂着断裂的木头、破碎的家具、撕裂的被褥…如同厚重的、冰冷的地壳，轰然合拢，将苏桂兰、苏卫东，还有那个在桂兰怀里哭得几乎断了气的苏晓光，连同他们刚刚还沐浴在阳光下的“安稳”，彻底、无情地掩埋。

青瓦巷的晨光，那蜜色的、温润的、带着甜味的晨光，在年这个初夏的清晨，被一只名为“地龙”的巨兽，一口吞噬。留给废墟之下的，只有无边的黑暗，呛人的尘土，深入骨髓的冰冷，以及那深入灵魂的、足以撕裂一切的恐怖巨响，在封闭的、不断挤压的空间里，化作永恒的回音。苏卫民那幅“金刚大战哥斯拉”的涂鸦，连同那片承载它的老墙，早已化为齑粉。哥斯拉没有败给金刚，它败给了来自大地深处、更原始也更暴戾的力量。而那个抱着婴儿、笃信着“好日子长着呢”的年轻母亲，连同她想要守护的一切，此刻都收到了来自大地深处黑暗的邀请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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