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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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碎影（第1页）

＞五年级的阿宁在鬼市地摊现一块蒙尘的琉璃碎片。

＞瞎眼摊主说：“给块糖就拿走。”

＞阿宁用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换下碎片，夕阳下碎片突然热。

＞一道肉眼难辨的流光闪过，同桌王浩毫无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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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像熔化的金子，又稠又烫，沉沉泼在“鬼市”坑洼的石板路上。空气里浮荡着灰尘，混杂着旧书霉的纸味、铜绿铁锈的腥气，还有不知从哪个角落飘来的、若有似无的线香灰烬味。蝉声嘶哑，仿佛被这闷热粘住了喉咙，拖出长长短短的调子，有气无力地挂在那些低矮、歪斜的老铺面檐角。

“喂，王浩！快点！磨蹭啥呢？”一个瘦小灵活的身影猛地从两排堆满杂物的地摊夹缝里钻出来，像只刚从树上蹿下来的小猴子。陈宁——小名阿宁——顶着一头被汗浸得湿漉漉的乱，兴奋地朝后面招手，手里紧紧攥着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和几枚硬币，那是他攒了整整半个月的零花钱。

他的同桌王浩，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总是往下滑的黑框眼镜，正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罐子。罐子里养着两只竹蛉，细弱的鸣叫几乎被淹没在周遭的嘈杂里。他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阿宁，你慢点行不行？这地方脏得很，东西也别乱碰。”王浩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带着点越年龄的沉稳，又透着股无可奈何。

阿宁才不管这些。鬼市——大人们管这叫“旧货市场”或者“古玩街”，但阿宁和王浩私下里一致认为“鬼市”这名字才够味儿——在他眼里就是个藏满了新奇与可能的巨大宝库。那些蒙着厚厚灰尘的旧书报、生着绿锈的铜钱、断了弦的二胡、缺胳膊少腿的木头人偶……每一样都像被时间施了魔法，散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他像条滑溜的泥鳅，在摊位的缝隙间钻来钻去，眼睛滴溜溜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嘿，你看这个！”阿宁在一个堆满杂物的摊位前猛地刹住脚，声音因激动拔高了些许，引得旁边一个正跟摊主讨价还价的老太太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王浩紧赶几步，刚想再次提醒他别乱摸，话却卡在了喉咙里。他也看到了阿宁指着的那个东西。

它躺在摊子边缘一堆杂乱的旧钥匙、生锈的顶针和几枚看不清图案的徽章中间，毫不起眼，被厚厚的灰土覆盖着。只有巴掌大小，边缘是极其不规则的裂口，像是从什么更大的东西上狠狠崩碎下来的一小块。但就在那层灰蒙蒙的覆盖下，隐隐透出一种奇异的光泽，非金非玉，倒像是……凝固了的、浑浊的黄昏光线。最奇特的是它的表面，刻着一些极其细密、扭曲的纹路，像极了某种疯狂扭动的蝌蚪，深深浅浅，模糊不清，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气息。

摊主是个老头，蜷缩在一张磨得亮的矮竹凳上。他身上的蓝布褂子洗得泛白，松松垮垮挂着。眼睛半眯着，眼珠浑浊，如同蒙上了一层永远擦不干净的磨砂玻璃，茫然地对着摊位前方那片晃动着模糊人影的虚空。听到阿宁的动静，他枯瘦的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了敲。

“老爷爷，这个……这个怎么卖？”阿宁的心怦怦直跳，手指几乎要忍不住去碰触那块蒙尘的碎片，又硬生生忍住了，只是指着它，声音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老头浑浊的眼珠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朝着阿宁声的方向偏了偏，干瘪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又哑又低，像是从破风箱里挤出来的：“捡来的……不值钱……小娃娃喜欢？”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然后才慢悠悠地补充道，“给块糖……就拿走。”

糖？阿宁下意识摸了摸口袋，空空如也。他攒的是钱，不是糖。他立刻把手里攥得热的钞票和硬币摊开，急切地问：“老爷爷，我没糖，我有钱！这些行不行？都给您！”硬币在他手心互相碰撞，出清脆的叮当声。

老头似乎被那金属的声响吸引，侧耳听了听，布满沟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含糊地“唔”了一声，算是应允了。他那双干枯如老树皮的手摸索着，在摊位上扒拉出一个豁口的粗瓷碗，碗底积着薄薄一层灰土。

阿宁如蒙大赦，生怕老头反悔，赶紧把手里那点带着体温的家当——几张皱巴巴的票子，几枚被汗水浸得微湿的硬币——一股脑儿倒进了那粗瓷碗里。硬币落进碗底的灰尘，出一阵短促而沉闷的声响。

“谢谢老爷爷！”阿宁飞快地抄起那块琉璃碎片，入手微凉，带着尘土颗粒的粗糙感。他像捧着什么绝世珍宝，又像偷到了蟠桃的孙猴子，一把拉住旁边王浩的胳膊，“走走走！”

王浩被他拽得一个趔趄，眼镜差点滑落，急忙扶住。他回头看了一眼那老头，老头依旧茫然地望着前方，仿佛刚才那笔小小的交易从未生过。王浩心里那股不踏实的感觉又冒了出来：“阿宁，你等等！这……这东西看着怪怪的，摊主也……”他试图把自己的手臂从阿宁铁钳似的手里抽出来，“还有，他刚才说‘鬼市’的东西，都是从‘墟’里来的？什么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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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墟’？不就是废墟的墟嘛！”阿宁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嚷道，心思全在手里那块凉丝丝的碎片上，“鬼市鬼市，从破破烂烂的地方收东西来卖，不是很正常？就你书呆子想得多！你看这多特别！比游戏卡带酷多了！”他一边跑，一边忍不住低头去看手里那块灰扑扑的东西，越看越觉得那蝌蚪似的纹路神秘莫测，仿佛下一秒就要扭动起来。

两个孩子拉拉扯扯，飞快地穿过迷宫般的狭窄巷道，将那些堆积如山的旧物、那些漫不经心的摊主和顾客、那些混杂着霉味与尘土气息的空气，统统甩在了身后。

终于跑到了鬼市边缘，一条稍微开阔些的石板路。路的尽头，是缓缓沉入鳞次栉比楼宇背后的巨大夕阳。它失去了白天的灼热，变得温吞而庞大，像一块浸透了橙红颜料的湿海绵，将天边的云彩染成瑰丽的锦缎，也将整条街道涂抹上一层浓稠而温暖的橘色釉彩。暑气未散，但晚风开始悄悄流动，带来一丝微弱的凉意。

阿宁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摊开手掌。那块蒙尘的琉璃碎片静静地躺在他汗湿的掌心。夕阳的光辉毫无保留地泼洒在它身上，仿佛有某种沉睡的东西被这暖光悄然唤醒。

就在这时，阿宁清晰地感觉到，掌心里的碎片变了。

那层厚厚的灰尘仿佛在暖光下微微融化，碎片本身那种非金非玉的奇异质感更加清晰地透了出来，内里像是流淌着浑浊的、凝固的光。而最让他浑身一激灵的是——它开始热了！

不是阳光晒烫的暖意，而是从碎片内部透出来的、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轻微电流般麻酥酥的温热，像一颗含在嘴里正慢慢融化的薄荷糖，迅透过皮肤，渗入血肉，沿着手臂的骨头向上蔓延。

“哎哟！”阿宁忍不住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想把它甩掉，手指却像被那热度黏住了，反而攥得更紧。

“怎么了？”王浩喘着气凑过来，疑惑地看着阿宁的手，“你捏那么紧干嘛？都出汗了，脏不脏？”他习惯性地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落在阿宁紧握的拳头上，带着点嫌弃，“赶紧回家洗手。”

阿宁没吭声。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掌心的奇异变化攫取了。那股温热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活跃。就在王浩凑近说话的一刹那，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极其迅疾的流光，从指缝间一闪而逝！

那光极淡，比头丝还细，比流星划过夜空更短暂，颜色难以形容，非青非紫，带着一种近乎虚幻的冰冷质感。它快得像是错觉，仿佛只是夕阳余晖在碎片某个棱角上的一次顽皮跳跃。

“你……你看到没？”阿宁猛地抬头，声音有些干，急切地问王浩，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紧握的拳头。

“看到什么？”王浩莫名其妙，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他的手，又看了看他的脸，“看到你手脏？还是看到你一脸傻样？”他摇摇头，显然对阿宁的大惊小怪不以为然，“快走吧，再晚我妈该唠叨了。”

王浩毫无察觉。那道转瞬即逝的流光，那奇异的温热感，仿佛只存在于阿宁一个人的感官世界里。夕阳的暖色温柔地包裹着两个小小的身影，晚风吹拂着阿宁汗湿的额。他低头，摊开手掌。

碎片静静地躺着，灰尘似乎被他的汗水濡湿，在表面晕开几道深色的痕迹，显得更加破旧不堪。边缘不规则的裂口在夕阳下投下细小的阴影。那些蝌蚪般的纹路依旧模糊不清，深陷在浑浊的琉璃内部。它看上去，不过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甚至有些肮脏的垃圾碎片。

只有阿宁知道，它不一样了。

那股从碎片内部透出的、带着微弱麻刺感的温热，并未随着流光的消失而散去。它像一枚小小的火种，固执地埋藏在他汗湿的掌心深处，持续不断地散着存在感。这热量熨帖着皮肤，却像一块无形的烙铁，烫得他心尖都在微微颤。

王浩还在旁边絮叨着回家要挨训、作业还没写完之类的话，声音在阿宁耳边嗡嗡作响，却像隔着一层厚实的毛玻璃，模糊不清。他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被掌心里那点奇异的热度吸走了。

他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只手的指尖，极轻极轻地碰了碰碎片边缘。触感依旧是粗糙的，带着尘土颗粒的摩擦感。但当指尖划过那些凹陷的蝌蚪纹路时，一股极其微弱、近乎错觉的脉动感传来，仿佛指尖下的不是冰冷的琉璃，而是某种极其缓慢、极其沉重的心跳。

这感觉让他头皮一炸，猛地缩回手指，心脏在胸腔里撞得咚咚直响。

“喂！你到底走不走啊？”王浩终于不耐烦了，伸手拉他，“什么呆？”

阿宁如梦初醒，下意识地猛地把握着碎片的手缩回身侧，紧紧攥成拳头，藏进裤袋里。粗糙的布料包裹住热的拳头和里面那个烫人的秘密。

“走……走！”阿宁应道，声音有点飘。他迈开脚步，跟着王浩朝家的方向走，夕阳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的、跳跃的影子。

但他的心思，他的魂灵，仿佛都被那只藏在裤袋里的手给牢牢拴住了。那点温热固执地存在着，像一枚悄然埋入血肉的种子，提醒着他刚才那道只有他看见的、冰冷虚幻的流光绝非幻觉。

鬼市里瞎眼老头那句含混不清的话，此刻像幽灵般在他脑海里盘旋回荡：“……老物件，都是从‘墟’里来的……”

“墟”……到底是什么地方？

裤袋深处，那块蒙尘的琉璃碎片，在少年紧握的汗湿拳心，悄然蛰伏。夕阳彻底沉没，最后一丝暖光被城市边缘的楼宇吞噬，暮色四合，晚风渐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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