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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住了
尹琛低声对李建明说了句“我去透透气”,便起身了。
晚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也稍稍冷却了他脸颊不正常的温度。
他清楚地知道,在知晓一切後,仅仅是短暂的对视,他就又忍不住心动了。这太荒诞,太可笑,也太让他自己感到不可置信。
他站了很久,直到脸颊被夜风冻得微微发红,思绪才渐渐从那种混乱中抽离。他看见不远处有个卖糖葫芦的老爷爷,彩灯一闪一闪。他突然感觉胃里空落落的,然後走过去,买了一根。
当尹琛啃着糖葫芦回到温暖的餐厅时,里面的谈话已近尾声。在李建明乐呵呵的建议下,尹琛和贺淮,连同戴馀,都礼节性地加上了联系方式。那感觉,就像真的是在完成一次普通的丶工作范畴的社交。
隔天,李建明受好友委托,两天後他们啓程回国。
飞机航行在万米高空,尹琛靠着窗,不知不觉睡着了。梦境光怪陆离,却又无比清晰。
他梦回了高三那个停电的晚自习,教室里晃动着手机电筒的光斑,歌声嘈杂,而在那个被阴影笼罩的角落,贺淮小心翼翼地吻了他……梦里有他们无数次在课桌下偷偷牵手的触感,有元旦汇演,他们穿着精致的古装婚服,在全校师生面前相对一拜……梦里,阳光很好,贺淮的眼睛里有光,只映着他一个人。
尹琛是笑着醒来的,可擡手一摸,脸颊和眼尾却是一片冰凉的湿意。
他有些狼狈地用纸巾擦去泪痕,一转头,却对上徐建明温和而了然的目光。尹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李建明不算封建,他看着尹琛,声音放得很轻:“有时候你累极了睡着,会说几句梦话,我听到过几次‘贺淮’这个名字。”
尹琛愣住了,他对此一无所知。在他印象里,上一次说梦话还是在高二那年的新年夜晚。
他被贺淮抱在怀里。
李建明像是看穿了他的窘迫,和蔼地继续说:“小琛啊,对于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和事,就应该全力以赴地去争取。不去尝试,怎麽知道最後能不能拥有?”
尹琛垂下眼睫,声音有些发哑:“师父,我拥有过了。”
李建明却轻轻摇头,点破了他心底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事实:“但现在,你依然喜欢,不是吗?”
尹琛沉默了,最终,只是自嘲地弯了弯唇角,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喜欢了,得到了,失去了……
飞机落地,李建明拍了拍尹琛的肩膀,给他批了五天小长假:“年轻人总得学会奔跑,回去好好休息吧。”
尹琛点了点头。那场跨越七年的异国重逢,像一场短暂而剧烈的风暴,席卷而过,留下了满地狼藉的思绪。
回到家的头两天,他本想好好补觉,却总是睡不安稳。一闭上眼,那些关于过去的碎片便争先恐後地涌入梦境,清晰得令人心惊。放假的第三天下午,他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那张依旧年轻丶甚至有些苍白的脸,无力又无奈地笑了笑。
害怕得到,是因为害怕失去;害怕失去,是因为他还爱他。他曾尝试骗过自己,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贺淮,你是个混蛋。你留给我孤单又带给我期待。
他驱车去了墓园。墓周围很干净,没有杂草,因为他总会定期来清理。墓前摆放的鲜花也还新鲜,除了清明丶忌日这样的特定日子,他平时也常会带几束过来,陪他们说说话。
这一次,他在墓前郑重地跪了下来,对着三位至亲的墓碑,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额头触碰到冰凉的地面,带着一种近乎赎罪的虔诚。
磕完头,他并没有起身,而是维持着跪姿,像是终于卸下了所有防备,对着冰冷的墓碑,开始了断断续续的倾诉。
“奶奶,爸,妈。”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遇到贺淮了。”他说出这个名字时,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麽,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在国外,工作的时候遇到的……你们说,这世界是不是挺小的?”他试图笑一下,嘴角弯起的弧度却比哭还难看。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该的。”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和自责,“我是个不孝子孙,我放不下他,我还爱他……在真相大白後。”
贺淮,我对你难生恨。
他紧紧攥着手心,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他像个受欺负的孩子一样,是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他擡起手臂,用力抹了把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晰一些,“那年的意外得到了公正的审判,所有人都得到报应了,你们在下面,可以安心了。”
说出这句话,仿佛卸下了一个压在心头多年的巨石,却又带来了另一种空茫的痛楚。
他哭着,语无伦次,一会儿说着现在意气风发,小有成就的他,一会儿又回忆起年少时那些隐秘的欢喜。情绪在哭与笑之间横跳,有时是带着泪意的嘲讽,嘲讽自己面对此事的无能;有时又是纯粹的难过,为这造化弄人的局面。
他就这样跪在那里,断断续续地说着,将所有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了他最亲的人面前。
不知道过了多久,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压抑的抽泣。他就那麽安静地跪着,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墓碑的照片上。直到双腿传来刺骨的麻木感,他才猛地回过神。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他撑着冰冷的地面,有些踉跄地站起来,双腿像是灌了铅,几乎不听使唤。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墓前又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任由微风吹干脸上的泪痕。然後,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一步一步离去。背影在渐沉的暮色里,显得孤单,却又似乎比来时,轻松了那麽一点点。
那一晚,他睡得异常安稳,梦里什麽都没有。直到次日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温柔地洒在他眼睑上,他才自然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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