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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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第1页）

第6章

可是，让成实没有料到的是，之後的发生的事情每况愈下。

凯浩斯大厦的电梯并没有飞翔的感觉，而只是让成实感受到压抑和晕眩的反胃。可在这个密闭的小空间里成实却要使劲的忍住，不仅是因为他知道不能吐，更因为他不能让成新华瞧不起丶再次骂他“软蛋”。到了38层的VP办公室之後，成实的记忆就只剩下了白茫茫一片令人更加眩晕的日光灯，和一个非常非常瘦丶活像具骷髅骨架一样的大姨。那位大姨管成实叫“小朋友”，还给他演示了浩斯凯生産的自动饮水机怎麽操作，就好像成实是个什麽都没见过的山炮一样：“注意看啊小朋友，这个红色的按钮按下是热水，这个蓝色的按下是凉水，这边有纸杯。来，你自己来试试，接热水的时候小心别烫着手啊，好玩吧？”

虽然不愿意被人看做是山炮，不过成实确实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自动饮水机，因为他们家用的还是暖瓶，学校里用的是铝制的饮水桶。在老家没人喝这种桶装的纯净水。

即使到现在，成实也从来没有忘记见到蔡道生时立马産生的那种剧烈的不舒服的感觉——他从来没有见过那麽胖的人！蔡道生的眼镜镜片反射着他办公室里的灯光，所以他说话的时候成实根本看不到他的眼睛。可是蔡道生说话的声音又非常的大，还带着浓浓的电视里才会出现的那种港台腔，而且他几乎像是在嚷，好像根本不在乎对方有什麽回应。

“哇，还真是个小帅哥！你叫什麽名字啊？喜欢上学吗？真不错真不错，身体这麽壮实你一定喜欢踢足球吧？”

蔡道生最让成实讨厌的是他那湿乎乎的血盆大口，每次他嘴唇活动的时候，嘴里悬着的唾沫也会跟着上蹿下跳，这让成实在国贸酒店79层主席阁吃正式午餐的时候倒尽了胃口。成实发现蔡道生嚼东西的时候从来都不会把嘴闭上，而且他还在他的酒杯边缘留下了许多白色的渣子。当他迫不及待的把一块清蒸鳕鱼塞进嘴里时，那鱼从筷子上滑落到了他的西装马甲上，留下了一块很是显眼的油迹。

月亮处女座的成实天生有一点洁癖——主要是双标的针对别人的洁癖。而成实这种觉得别人都脏就自己最干净的劲头，正是他最招成新华生气的地方：一个工人的种儿，哪那麽多穷讲究！为此成新华时常埋怨王秀花把这个老儿子给养成丫头了，他可没听说过什麽太阳星座丶月亮星座的，更不知道什麽处女不处女的，即使听过他也不会相信这种洋玩意儿。

“您说的对，蔡总！”整个午餐的过程中成新华不断地重复这句话，“我完全同意您说的！”

一顿饭，成新华都没顾得上成实，甚至都没怎麽正眼看过他这个儿子。好不容易瞄到成实一眼，成新华还总是摆出一脸诧异的表情，好像不明白他儿子为什麽会坐在这里似的，甚至他还想用眼神示意成实赶快滚蛋。

接下来的两天到底见了什麽人丶干了什麽事丶吃了什麽东西丶去哪儿玩了成实全忘得干干净净了，他只记得回沈阳的时候，在北京火车站成新华又当着无数的陌生旅客臭骂了他一顿——因为成实从第一天起表现得就不好，甚至在和蔡道生一起吃完午饭以後都没有很礼貌的说上一句“谢谢您蔡总，今天我非常开心”之类的客套话。而且在成新华看来，成实之後的表现更是越来越不好，简直丢光了他这位东北地区销冠的脸！成新华信誓旦旦的说，成实长大以後也会是废物一个，还不如他哥成果那个干起了拆迁队的玩意儿呢。终于捱到上了火车丶捱到火车啓动丶捱到卧铺熄灯，成新华才算是骂够了。

可是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的成实却睡不着了。借着窗外偶尔闪现的微弱的光线，成实从中铺偷偷的打量着对面上铺的成新华。成新华也还没有入睡，他睁着眼睛对着窗外发呆。成实看到了一个体力耗尽丶倍受挫折的老人，他是那麽苍老丶那麽无助丶那麽失落，完全不像是打起人来不要命的成新华了。

很多年以後，成实才把这次北京之行的碎片串联起来。当那年成新华成为东北地区销售冠军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已经抓住了可遇不可求的机会，他甚至和王秀花曾悄悄的讨论过要举家迁往北京好大干一番大事业的计划。也正是因为王秀花的建议，成新华才特意带了聪明伶俐又一表人才的成实和他一起去北京，照王秀花的说法，她老儿子的形象好到可以给成新华撑场面，让他那些没见过面的老板同事们也瞅瞅老成家的人有多精神能干。除此以外呢王秀花觉得她这个一出生就倒霉的老儿子也该否极泰来了，王秀花把去北京当成了成实转运的机会，这样成新华也正好可以沾沾成实的好运气，说不定蔡道生会主动把成新华这麽一个销售人才调到北京总部工作呢！

可是让成新华没想到的是，这次首都之行简直就是一次受挫之旅。北京的繁华丶富庶，节奏之快以及物价之高都是超出了成新华的想象的。他没想到北京的马路有那麽宽丶汽车有那麽多；他没想到北京随随便便一个商店都有那麽大；他没想到只不过是两个男人随便推了个头竟然会花掉小一千块钱；他没想到浩斯凯大厦的保安穿得都要比他的新西服好；他没想到国贸饭店的79层有那麽高，人到了上面直犯晕乎；他没想到真的有人用金盘子金碗吃饭；他没想到其他地区的销售冠军是那麽的光鲜亮丽丶气宇轩昂，什麽大世面都见过；他更没想到，他家那看似机灵的老儿子，明明已经十岁了，却还是个一害怕就会吐的杵窝子……

成新华只有一个感受：北京，压根儿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之後的几年，成新华再也没有拿到过冠军，甚至连亚军丶季军也都再也没拿过，他的生意一年比一年差。更让成新华措手不及的时，他前期购买了很多浩斯凯的産品，最後都砸在了自己手里，只能被他和王秀花两个人自己享用了。因为那会儿东北的大环境越来越不好，好多人都外出谋生路了，剩下的人也没钱买什麽保健品。在日益增加的挫败感中，成新华终于承认自己的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了，而王秀花也在迅速的衰老，就算他们两口子吃再多浩斯凯的保健品也没有任何回春的作用。

而更让成新华挫败的是他一向器重的大儿子成果不学好丶不争气，因为拆迁的活儿得罪了他不少老哥们儿丶老工友丶老街坊，他还曾不止一次因为打架丶暴力拆迁而闹进警察局去，一向好面子的成新华甚至赌气说要和成果断绝父子关系。後来虽然成果挣了大钱丶买了大房子，但是成新华和王秀花就是不肯认他这个大儿子，更不肯搬去和他一起住。

不过让成新华稍感欣慰的是，他的老儿子成实却变得很争气，不仅考上了北大，而且读完本科以後还保了研。可是这个争气的老儿子却一到北京就变得六亲不认了，一年也就春节的时候能回家待几天，可一到初五就会立马回北京。成新华想不明白，成实在北京那种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怎麽会待得住呢？

虽然嘴里承认老儿子比大儿子更争气，可是成新华还是偏心眼的觉得大儿子更像自己，因此打心眼里，成新华还是不待见他那个从小就骄娇二气严重的老儿子成实。

用成新华的话说，成实用俩字就能形容：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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