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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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第1页）

第14章

还没等苏宁娜把话说完，刚刚停止了哭泣的孙鹏飞便不管不顾的继续说了起来：“我崩溃了——有一天早上醒来我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在蒙古大草原的牧区发电厂当调试工程师！我竟然生活在距离包头市还要好几百公里的大草原上！周围只有无数座长得一模一样的白色活动板房！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办公室竟然还得当我的宿舍，而且就是那麽一间白色的活动板房！房子里几乎空无一物，只有墙上挂着一幅当地的地图；书架上也几乎空无一物，除了五本发黄的工作手册以外，什麽都没有了。那时候还没有智能手机，连我那部手机和我那台笔记本电脑在那个地方都算是稀罕物，可那时候还是拨号上网，网费巨贵，我一个月的工资也不够上几个小时的网的，所以有手机丶有电脑其实也没有什麽好玩的。那儿唯一的娱乐活动除了看无聊的电视，就只能是打牌丶喝酒，或者在笔记本上玩扫雷和蜘蛛纸牌。”

孙鹏飞又哈哈笑了两声：“在那些人中间，我只能感到无尽的孤独丶寂寞，还觉得自己特别惨，连个有共同语言的人都没有。虽然那个地方的男人都是我理想中的那种‘糙老爷们儿’，可他们身上却又都带着一股迟钝的早熟感——他们懂男女之间的那些事儿，却不懂感情；那儿的姑娘们则不管听见什麽都只会‘哈哈哈’的傻笑。那个地方大多数的人20岁左右就结了婚，然後年纪轻轻的男人们每天就是喝酒丶打牌丶打老婆丶打孩子……和他们的阿爸一模一样，我不知道他们怎麽能忍受这麽乏味的生活丶怎麽能够接受过父辈们的生活。所以在这些人当中，我觉得自己是个僞装者丶是傻逼，然後有一天我突然悲哀的发现，我只不过是为了反抗我妈，就永远背弃了我自己的本性——或许我本来就应该是个……”

“那时候我们已经结婚了，并且老大也出生了，可他却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苏宁娜叹了口气，打断了孙鹏的话，继续说道，“在厂里，他的名声变得越来越坏了，私底下所有人都说他自命不凡丶看不起人。他对我也是越来越冷淡，後来他开始沉迷于那些我们从来没听过的外国古典音乐，还订了许多文学书刊。那时候每隔一段时间我们家就会收到一大包裹的书，每次包裹一到，厂子里的人就会像笑傻子一样的笑他，因为我们那个地方很少有人喜欢看书。于是他变得喜怒无常。到後来他几乎不再和我说话了，偶尔说几句也不再是以前那种油嘴滑舌的京腔了，他突然变得很喜欢咬文嚼字丶引经据典。有一天晚上，他先是喝得酩酊大醉——你们看，我现在也很喜欢便用成语，近朱者赤吧，哈。他喝得酩酊大醉，然後开始骂孩子；当我把孩子挡在身後的时候，他就开始骂我们‘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那时候我都不明白这句话是什麽意思。接着他突然挥拳打了一下我们家住的那间活动板房的墙壁，结果折断了他自己三根手指头。”

“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我就帮我们俩把工作辞了，没碰到什麽麻烦，厂长早就想让我滚蛋了。”孙鹏飞再次把话接了过去，“可是她很害怕，说那可是铁饭碗啊，而且她已经有了十几年的工龄了，怎麽能说辞就辞呢？接着她又怕她爹妈不同意我们走。呵，笑话，我们都结了婚有了孩子，她已经是我们孙家人了，她爹妈就不能再像以前似的什麽事儿都指望着这个嫁出去的闺女了，你们说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扶弟魔’也没有她这麽扶的，她给她那俩只会赌牌丶打架的弟弟花的钱比给我们儿子花的钱都多，这算怎麽回事儿？然後我们就回了北京。不过我知道，那段日子她应该挺难熬的。”

“嗯。”

“首先是我不知道回北京之後我能找到什麽样的工作，那时候我已经快30岁了。不过这还不是最困难的，最困难的是要面对我妈和她那条二椅子的狗——我妈给她那条噶了蛋的公狗穿粉红色的纱裙！草原上可从来没有人给狗穿衣服的！她第一次见到那条二椅子的狗的时候吓坏了，哈哈。兴许是岁数大了，我妈虽然还像以前那样拿腔拿调的，但是却变得牢骚满腹起来了，她以前可是个惜字如金的人。我们刚回去的时候我妈很不喜欢她丶天天叨叨她，嫌她是外地的，嫌她土气丶没文化，嫌她不讲卫生……反正什麽都嫌，都得叨叨。她也不喜欢她的孙子，嫌她孙子长得丑，还说她孙子是个野孩子，总要好为人师的教育她孙子。对于我们这些外来的‘入侵者’她很抗拒，但是也无可奈何，除了天天叨叨她只能让我们住在她家里。”

“除了贴补我兄弟们，其实我还是偷偷的攒了一点儿私房钱的，”苏宁娜说道，“因为我婆婆不喜欢我们……其实是没多久以後她就完全无法忍受我和儿子出现在她眼前了，只要看见我们就要含沙射影的骂那条狗。所以後来我只好用我攒的那些私房钱租了一间城乡结合部的小平房，然後我们三口搬了出去，每天只能买最便宜的东西吃。那阵子我从来不知道他在哪里，也不知道他回家的时候会是什麽样子。每次好不容易把他盼回家，他却开始喋喋不休的说着音乐和哲学，我根本就插不上话。我不止一次的想带着儿子回老家，可我又狠不下心来，我哪能扔下他不管呢？後来实在没办法了，我就把儿子托付给房东家的老太太，每个月多给她200块钱，然後便去附近的超市找了一份收银员的小时工干，这下子吃东西又能省下不少钱了，因为超市里老有卖不完又快要过期的东西，正好便宜了我们，哈哈。不过後来挺好的，他在他爸的公司里找到了一份很不错的工作，他爸是大学里的物理教授，名下有几家科研公司，做得都非常好。虽然他爸後来又结了两次婚，可他是他爸唯一的儿子，他爸不让他接班，公司能留给谁呢？接着他妈去世了，留给他一套挺大的海淀学区房，还有一大笔存款。再然後他把那套房子卖了，全款买了我们现在的房子之後竟然还剩下不少钱，生活才算重新走上了正轨。”

“其实，我最正确的选择就是娶了你，”这一晚孙鹏飞第一次语气如此温柔的说道，“没错，咱们俩的背景差的是有点儿大大，而且咱们也并不是那种浪漫的婚姻，可你就是为我量身定制的太太。我对自己发过誓，永远不会忘记咱们初回北京的艰难时期你对我的不离不弃。更让我佩服的是，你已经很好的适应和融入了我现在的新生活。我知道你是付出了怎样的辛苦才改造了你自己的！你看，你现在的穿着打扮和言谈举止和这里的每位女士一样的得体，而且你还能把咱们的家收拾得那麽气派！”

嘴里的话虽如此说着，而且今天上师也说了每个人都要敞开心扉并且不能有一点儿隐瞒，但是孙鹏飞还是在心底偷偷的隐瞒了一些什麽，比如他对成实的嫉妒。

虽然在中央公园里，孙家与成家看起来是通家之好，但孙鹏飞却是真的打心底里嫉妒成实，因为成实拥有所有他渴望拥有的一切：成实不仅考上了国内最好的学府，还被保了研，并且学的是看起来没用却是他喜欢的专业，这不能不让人羡慕，而且成实还曾经在树村和各类艺术家们在一起晃荡了好几年，过着不受约束的单身生活，如今更是娇妻美眷丶儿女双学丶事业有成……

更重要的是，孙鹏飞其实最想隐瞒的，是他对黄若愚的苦苦痴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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