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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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宅斗（第1页）

乾元十七年春，皇帝的赐婚圣旨送到摄政王府时，桑榆正在暖阁给阿蘅绣周岁礼。明黄圣旨上的烫金缠枝莲纹刺得她眼花，直到听见“赐尚书令之女曹氏、左将军之妹李氏为摄政王侧妃，另赏侍妾三人”，手中银针“噗”地扎进指尖。

“母亲的手出血了！”阿砚慌忙扯过帕子，虎头鞋上的铜铃叮当乱响。陆鹤刚从军机处回来，看见她指尖的血珠，脸色瞬间沉下来，圣旨还未展开就甩给一旁的周管事：“本王何时求过赐婚？”

老夫人的拐杖声紧跟着响起，雕花木门“砰”地推开，她鬓边的玉簪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皇帝这是要往咱们府里塞眼线呢。”目光扫过圣旨上的名单，忽然冷笑，“曹氏是太后的表侄女，李氏的兄长去年在三皇子军中当差——好个‘雨露均沾’。”

桑榆望着镜中自己素白的衣衫，想起昨夜陆鹤还说“红墙里的桃花再艳，也不及你鬓边山桃”，此刻却要面对皇帝赐的美人。阿蘅在襁褓里踢蹬，肚兜上的并蒂莲被扯得变形，倒像是被撕碎的诺言。

三日后，侧妃入门。曹氏穿正红翟纹裙，鬓边嵌着东珠流苏，一进二门就指着廊柱上的缠枝莲雕纹：“这纹路倒像本宫在太后宫中见过的，摄政王可还记得，当年太后抱你在膝头时，总说你最爱摸这莲花？”

桑榆替她拂去袖口的浮灰，指尖刻意划过第三瓣尾端的错绣：“侧妃记错了，这是长公主的手艺，每朵莲花都藏着三针错绣，太后宫中的，可是工整得很呢。”话落，见曹氏的脸色果然一白——她定是知道，错绣才是摄政王府的真章。

当晚，陆鹤宿在桑榆房里。曹氏的侍婢捧着安神汤闯进来，说“侧妃身子不适”，却被陆鹤冷着脸斥退：“本王昨夜已让太医署开了滋补方，侧妃若再‘不适’，便送回尚书府静养。”桑榆看着他袖口的缠枝莲暗纹在烛火下分明，忽然想起梦中他在沙枣林挥剑的模样，原来现实里的守护，是更锋利的温柔。

五日后，李氏在花园偶遇桑榆，忽然指着阿砚的虎头鞋惊呼：“小公子的鞋头怎的绣着‘北纬三十九’？莫不是西北的什么暗号？”话音未落，老夫人的拐杖已敲在她脚边的青砖上：“左将军府的女儿，怎的连孩童鞋上绣吉祥数字的规矩都不懂？”她望向桑榆，目光落在她腕间的银镯——那是长公主的遗物，镯面刻着完整的缠枝莲，却在第三瓣尾端藏着极小的“鹤”字。

桑榆趁机握住李氏的手，指尖划过她掌心的薄茧：“妹妹这手，倒像练过袖箭呢。”看着对方骤然绷紧的肩膀，忽然轻笑，“西北的风沙大，妹妹若喜欢绣鞋，我让人送几双沙枣花样子的来，比这京中花样结实。”

最棘手的是皇帝亲赏的侍妾刘氏，据说是前太傅之女，被抄家后充入掖庭。桑榆在浣衣局看见她时，对方正蹲在地上洗甲胄，指尖被皂角泡得发白，衣领处绣着半朵缠枝莲，尾端正是长公主的错绣。

“跟我回府吧。”桑榆递过帕子，看见她眼底闪过惊讶，“你父亲当年替长公主校勘《山水志》，这错绣的莲花，我认得。”刘氏扑通跪下，眼中泛起泪光：“夫人明鉴，奴婢是被三皇子的人塞进掖庭的，他们逼我……”

“嘘——”桑榆按住她的手，耳尖微动，听见转角处有脚步声，“明日起，你便跟着我管账，这王府的账本，可比绣绷复杂多了。”指尖在她掌心快速划过，正是铜铃卫的暗号——她早已从老夫人处得知，刘氏之父是西北旧部，这半朵错绣，是长公主当年给心腹的标记。

半月后，秋狝宴上，曹氏故意将桑榆的座次排到末席。陆鹤掀帘进来，看见妻子素色裙裾被烛火映得单薄，当场拂袖：“摄政王妃的座次，何时轮到侧妃安排？”他亲手替桑榆挽正鬓边的山桃簪，声音不大却传遍宴席，“朕赐的侧妃，是让你们辅佐王妃管家，不是让你们忘了尊卑。”

席中，李氏托辞替桑榆斟酒，酒壶倾斜时，袖中暗箭突然弹出。桑榆本能地后仰，发间玉簪勾住桌角的缠枝莲帷幔，竟生生扯下半边帐子——恰好挡住了暗箭的轨迹。陆鹤的软剑已出鞘，抵住李氏咽喉时，她袖中掉出半片残帕，正是三皇子的“直线错绣”。

“原来左将军府的女儿，学的是刺客的手艺。”老夫人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带着数位御史，“哀家今早收到西北八百里加急，左将军在玉门关私扣军粮，这帕子，可是他与三皇子的信物？”

李氏脸色惨白地跪下时，桑榆看见陆鹤向她微微颔首——原来那日在花园，她摸出的薄茧和袖口的墨迹，早已让陆鹤暗中调查，此刻不过是借秋狝宴收网。曹氏吓得浑身发抖，膝头的正红裙裾上，绣着的完整缠枝莲纹，在月光下像极了囚笼的铁栏。

深夜回府，陆鹤替桑榆卸下繁重的头饰，看见她耳后被金簪磨出的红痕，忽然轻笑：“当年在长公主府，你总说羡慕寻常夫妻能穿布衣逛市集，如今倒好，天天在红墙里和这群莺莺燕燕过招。”

桑榆望着他眼中倒映的烛火，想起白日里他为她驳斥群妃的模样，忽然觉得，这红墙里的争斗，倒比梦中的沙枣林战火更磨人。但当他指尖划过她掌心的薄茧，当阿砚抱着虎符跌跌撞撞地扑进她怀里，当老夫人在廊下等着给孙女喂安神汤，她忽然明白，所谓宅斗，不过是皇权投在红墙上的阴影，而他们的光，始终在暖阁的莲花灯下，在孩子的笑靥里，在彼此交握的掌心里。

“明日让刘氏管库房吧。”她靠在他肩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她父亲当年在沙枣林种过树，账本上的错绣，正好对上西北的屯田数目。”陆鹤低笑出声，下巴蹭过她发顶：“你倒是把梦里的沙枣林，搬到这红墙里来了。”

窗外，初雪落在王府的飞檐上，将缠枝莲纹的琉璃瓦映得发亮。桑榆听见远处传来打更声，忽然想起老夫人说过的话：“红墙再高，也挡不住沙枣花的香气。”此刻她终于懂了，这香气，是长公主绣在帕子上的错绣，是陆鹤为她挡住的明枪暗箭，是桑榆在账本里埋下的西北暗号，更是他们一家三口，在这波谲云诡的深宫里，紧紧相握的手。

阿蘅的周岁宴定在重阳。桑榆亲自督造的百子宴屏刚抬进花厅，曹氏就带着西域进贡的琉璃瓶闯入，瓶中插着九支蓝鸢尾，花瓣上凝着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诡异的虹光。

“这是太后赏的‘琉璃凝露’，”曹氏抚过瓶身的缠枝莲纹，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说能保小郡主‘百病不侵’。”桑榆注意到她指尖在第三朵莲花的尾端多按了按——正是三皇子暗卫的暗号手势。

“侧妃费心了。”桑榆接过琉璃瓶，指尖划过瓶底，果然摸到极细的刻字：“戌初一刻，牡丹亭。”她忽然轻笑，“不过阿蘅打小对花香过敏，劳烦侧妃让人换作沙枣枝吧，西北的土产，倒更合她脾胃。”

曹氏的脸色微变，却仍保持着端庄：“王妃说笑了，西域花种何等珍贵——”话未说完，阿蘅突然在乳娘怀中咳嗽，小脸涨得通红。陆鹤恰好跨进花厅，见状立刻冷了脸：“侧妃是想让本王的女儿咳喘而亡？”他抽出腰间玉佩，瓶底的刻字在阳光下显形，“还是说，这‘琉璃凝露’，本就是三皇子的‘见面礼’？”

琉璃瓶“砰”地摔在青砖上，蓝鸢尾的汁液渗进砖缝，竟发出滋滋的响声。老夫人的拐杖紧跟着点地：“哀家今早收到密报，西域商队半年前就被三皇子买通，这些花汁里，怕是掺了漠北蛇毒吧？”她望向曹氏煞白的脸，“传哀家令，尚书府即日起闭门思过，没有摄政王手谕，不得出入。”

曹氏被拖走时，发间的东珠流苏勾住了宴屏上的缠枝莲，丝线断裂的声音，像极了她破碎的啜泣。桑榆望着宴屏上未完成的百子图，忽然想起刘氏前日说的话：“三皇子豢养的蛇毒，唯有沙枣花的露水能解。”她摸了摸袖中装着星砂的锦囊——那是梦中沙枣林的记忆，此刻却成了现实中的救命符。

真正的危机在子夜。桑榆刚哄睡阿蘅，就听见东厢房传来惊叫。她披着外衣赶过去，看见李氏的侍婢正指着她的妆匣哭喊：“王妃的青丝！怎么会在侧妃的胭脂盒里？”

妆匣打开，里面躺着几缕染着朱砂的长发，正是桑榆每日晨起梳头时剪下的。李氏跪在地中央，眼中闪过得逞的光：“昨夜臣妾整理妆匣，忽然发现这头发，原以为是王妃想对臣妾下巫蛊——”

“够了。”陆鹤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他手中举着盏莲花灯，灯油里浸泡着桑榆的生辰八字，“本王倒想问问侧妃，为何你的妆匣里，会有本王与王妃的生辰八字？”他望向桑榆，目光落在她腕间银镯，“还有，这巫蛊术的阵眼，为何是刻着错绣缠枝莲的银镯？”

李氏这才惊觉，她精心布置的巫蛊阵，中心正是桑榆的陪嫁银镯，而镯面的错绣，竟与阵图上的“死穴”重合。老夫人带着稳婆从后堂走出，手中捧着李氏的月信笺：“侧妃有喜了？可这脉像，怎的和三个月前一模一样？”

桑榆忽然明白，李氏根本没有身孕，不过是用假孕来掩盖巫蛊术。她望向陆鹤，见他微微点头，立刻会意：“侧妃既身子不适，不如送回左将军府修养，等孩子安稳了再回来——”话落，看见李氏眼中闪过绝望，“还是说，左将军根本不知道，他妹妹在京中搞这些旁门左道？”

巫蛊案后，皇帝的赐婚成了笑柄。桑榆却知道，真正的考验在冬至大朝会。那日她随陆鹤入宫，看见殿角站着位素白身影，鬓边簪着朵白梅，正是皇帝新赏的“清贵侍妾”——前太傅之女苏晓郇，她曾在浣衣局见过的半朵错绣，此刻竟绣成了完整的缠枝莲。

“摄政王可还记得，当年在长公主府，您教我刻木雕？”苏晓郇的声音像浸了雪水，她伸出手，掌心赫然是三朵缠枝莲的刀疤，尾端正是长公主的错绣，“父亲临刑前说，若见着戴山桃的女子，就把这个给她。”

桑榆看见陆鹤的瞳孔骤缩，那是他看见长公主遗物时才有的神情。苏晓郇递过的木匣里，躺着半片金箔，与佛堂暗格的那片严丝合缝，背面刻着“西北屯田图第三页”——正是梦中星砂泉石壁的残页。

“皇上让我‘辅佐’王妃管家。”苏晓郇的目光落在桑榆鬓边的山桃，“可我更想告诉王妃，三皇子的人已混进王府厨房，他们在阿砚的糕点里，掺了能让人失声的哑药。”

果然，戌初时分，阿砚的房里传来瓷碗碎裂声。桑榆冲进去时，看见乳娘正对着空了的糕点盘发抖，阿砚张着嘴却说不出话，眼中满是惊恐。陆鹤的软剑几乎同时抵住乳娘咽喉，从她鞋底搜出半片残帕，直线错绣在月光下格外刺眼。

“原来错绣分两种，”桑榆摸着阿砚的虎头鞋，鞋底的“北纬三十九”已被她暗中改成三朵错绣莲花，“品字形是长公主的人，直线是三皇子的狗。”她望向苏晓郇，对方眼中闪过惊诧，“苏姑娘既然懂得错绣，该知道，真正的西北旧部，从不用直线。”

冬至的雪，在黎明前停了。桑榆坐在阿砚床边，看陆鹤用温水替儿子擦手，他指尖划过孩子掌心的沙枣核刻痕，忽然轻笑：“小时候总以为，缠枝莲纹是母亲绣在帕子上的装饰，如今才知道，是她藏在刀刃上的暗号。”

“明日让苏晓郇管膳房吧。”桑榆望着窗外的琉璃瓦，雪光映得缠枝莲纹格外清晰，“她掌心的刀疤，该是当年替长公主挡刺客留下的——错绣的莲花，本就是带伤的花。”

陆鹤忽然握住她的手，触感是她指尖的药渍——那是连夜熬制解哑药时烫的：“红墙里的花，若想不被风雪折断，就得像沙枣树一样，把根须扎得更深。”他望向熟睡的阿砚，孩子掌心的沙枣核，不知何时被刻成了三朵错绣莲花，“幸好，咱们的根须，从来都缠在一起。”

更鼓敲过五声，桑榆听见远处传来打更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她忽然想起老夫人说过的话：“长公主当年在王府每道门上刻缠枝莲，不是为了好看，是让每个心怀鬼胎的人知道，这府里的每朵莲花，都长着能伤人的刺。”

此刻，她望着陆鹤袖口的错绣暗纹，忽然觉得，这红墙里的宅斗，何尝不是另一场沙枣林之战？只不过敌人藏在胭脂水粉后，兵器变成了银针毒药，而她的铠甲，是陆鹤眼中的信任，是老夫人手中的拐杖，是孩子们无知的笑脸，更是长公主刻在骨血里的错绣——让每朵莲花，都在阴谋中绽放得更加坚韧。

立春那日，桑榆在库房清点西北贡品，忽然发现岁贡的沙枣蜜少了三坛。她盯着账本上的错绣标记，指尖划过“第三十九车”的记录——那是老将军旧部专用的运输暗号，如今却被人篡改了数字。

“王妃，太后派人送了‘催生符’。”刘氏捧着鎏金匣子进来，眉间微蹙，“说是给您和小郡主的，匣子上的缠枝莲纹，用的是金线密绣。”桑榆打开匣子，看见符纸边角绣着极小的蛇纹，与三皇子的暗卫标记相同，底部的朱砂印，竟盖着陆鹤的生辰八字。

“去请老夫人。”桑榆将符纸按在烛火上，蛇纹遇热显形，“太后这是要借‘祈福’之名，行巫蛊之实。”她望向刘氏掌心的错绣，“你父亲当年在沙枣林埋的军粮，是不是藏在第三十九棵树？如今有人想把水搅浑。”

元宵节的宫宴，桑榆穿着老夫人赏赐的月白羽纱裙，裙角绣着三朵错绣缠枝莲，每片花瓣尾端都缀着沙枣花形的珍珠。刚入宴席，就见曹氏的父亲、尚书令曹永年抱着玉匣跪下：“臣替小女谢罪，愿献传家之宝‘缠枝莲纹玉碟’，祝摄政王夫妇永结同好。”

玉碟揭开，里面盛着九颗鸽血红宝石，摆成莲花状。桑榆刚要推辞，陆鹤忽然按住她的手，目光落在玉碟底部的刻纹——与三皇子的直线错绣分毫不差。“曹大人的心意本王领了，”他笑着拿起宝石，“不过这玉碟，更适合送给太后做寿礼。”

席间，李氏的兄长、左将军李修远突然弹劾陆鹤“私扣西北军粮”，并举出盖着摄政王府印的账本。老夫人冷笑一声，让周管事呈上真正的屯田账册，每笔记录旁都画着错绣莲花，与李修远手中的“直线绣”形成鲜明对比：“左将军该不会以为，改了印泥颜色，就能伪造账册吧？”

桑榆趁机望向皇帝，见他眼神闪烁，袖口露出半截帕子，绣着完整的缠枝莲——正是太后的赏赐。她忽然想起苏明薇的话：“皇帝怕摄政王功高震主，才默许三皇子用错绣制造混乱。”指尖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银哨，那是长公主的遗物，能吹响三十六声铜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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