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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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9 章（第1页）

第69章

药谷的日子，在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下，倒也显出了几分山野闲居的悠闲自在。两人之间，仿佛达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平衡。

这日，天光晴好，裴允从山下的集市归来，手中提着大大小小的油纸包与竹篮，脸上带着温煦的笑意，步履轻快地朝坐在院中翻晒草药的奚筱走去。

“师妹，”他扬声唤道，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满足，“瞧我今日买了什麽？你最爱的牛蹄，还有上好的精肋排，是想吃排骨还是吃牛蹄？”

奚筱闻声擡头，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灿烂得有些夸张的笑容，眉眼弯弯，几乎看不见眼底的真实情绪。她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迎上前，极其自然地从裴允手中接过一部分东西，声音雀跃：“师兄，你也太好了！什麽都记得。那……我们中午就先吃排骨，晚上再吃牛蹄，好不好？”

“好，都依你。”裴允笑着点头，目光胶着在她明媚的笑脸上，言语之中满是几乎要溢出来的幸福与知足。不知从何时起，奚筱仿佛一改初醒时的疏离与冷淡，开始待他亲昵依赖起来。这转变如此突兀，却又如此契合裴允内心深处的渴望，他下意识地回避去深究这背後的缘由，只愿沉溺在这虚假的温馨里，祈求这般日子能长长久久，直至地老天荒。

“东西重，你先去那边歇着，或者再看会儿书，我去准备午饭。”他伸手，想将奚筱刚接过去的东西拿回来，却被她灵巧地避开。

“师兄。”奚筱拖长了尾音，带着娇嗔，伸手挽住他的胳膊，轻轻晃了晃，脑袋甚至依赖地靠上他的肩膀，“你怎麽又赶我去看书？今日阳光这麽好，我就想偷个懒，歇一歇不成吗？再说了，”她擡起眼，眸光流转，带着一丝羞涩，“总不能每次都让师兄你做给我吃，今日……今日我也想帮忙，我们一起做。”

这般软语温存，主动亲近，让裴允心头巨震，一股混杂着狂喜与扭曲的快意在他胸腔内翻涌奔腾，几乎要破体而出。他生怕自己失控的神情会惊吓到身旁之人，强行用尽全部自制力才将那汹涌的情绪压了下去，喉咙里滚出一个低沉的音节：“嗯……”只是那拖出的，带着一丝颤抖的尾音，终究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动荡。

奚筱仿佛什麽异样都未曾听出，依旧挽着他的手臂，与他一同进了厨房。期间，她或是踮起脚尖，用袖角替他擦拭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水，或是凑在他耳边，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甜言蜜语，行动言语间，竟流露出小女儿家面对心上人时特有的羞怯与慌乱。

这一切，看在裴允眼中，无异于最猛烈的催化，引得他心潮澎湃，几乎要将这虚假的幻境当作真实。

“师兄，”趁着裴允专注翻炒锅中的排骨，奚筱忽然低声开口，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扭捏的羞意，“我们……我们成婚吧！”话音刚落，她便仿佛用尽了所有勇气，飞快地垂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不再言语，只馀下微微泛红的耳根，暴露在裴允灼热的视线里。

“哐当——”裴允手中的锅铲险些脱手，他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僵在原地，锅中“滋啦”作响的油爆声仿佛瞬间远去。他猛地转头，看向身旁低垂着脑袋的奚筱，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与一种近乎脆弱的不敢置信，声音干涩发紧：“你……你方才说什麽？当……当真吗？”

奚筱没有擡头，只是将头垂得更低，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委屈和低落：“师兄……还是不愿吗？”

“当然愿意！”裴允几乎是立刻接口。此刻，什麽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奚筱，仿佛生怕眼前这唾手可得的幸福只是一个泡沫，随时都会破碎消失。

奚筱鼻尖轻轻嗅了嗅，好似才突然反应过来，她指着锅里，语气急切地提醒：“师兄，快，锅里！菜要糊了！”

裴允这才如梦初醒，心不在焉地拿起锅铲在锅里胡乱翻动了几下，焦糊味已然弥漫开来，他却浑不在意，目光依旧紧锁着奚筱，迫不及待地追问：“我们……我们三日後就成婚，可好？”

奚筱闻言，终于缓缓擡起头来看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此刻竟漾着几分狡黠与戏谑，唇角微勾：“师兄从前……不是最忌讳我提这个的麽？每每提及，总是避而不答。如今……倒像是比我还心急了呢。”她话语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涩，可若仔细分辨，那尾音里，似乎又缠绕着一缕极淡的冰冷的嘲讽。

然而，此刻的裴允满心满眼都被“成婚”二字占据，狂喜之下，哪还能分辨出这细微的异样？他强自镇定，将锅中已然有些焦糊的排骨盛出，装作不经意地解释道：“从前……总是被诸多杂事缠身，身不由己。如今既已放下一切，闲居于此，心中所念，自然便只有你了。”他不敢深究她为何突然转变，也不敢去想这背後是否藏着尖刺，他只愿抓住眼前的一切。

随着这桩“亲事”的落定，裴允整个人仿佛被注入了无限的活力，整个人都轻快了许多。不多时，几道菜肴便被端上了桌。两人对坐用饭，席间，奚筱竟也主动与他说起了许多关于婚事细节的设想，仿佛真的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的憧憬之中。

三日光阴，倏忽而过。药谷一改往日的清幽寂静，竟难得地喧闹起来。

裴允从山下精心寻来了一群人，有面容姣好，看着就喜庆的年轻丫头，有嘴皮子利索，专会说吉祥话的婶子，还有一班吹拉弹唱，虽不算顶尖却足够热闹的民间乐手。

普通百姓婚嫁该有的仪式程序，他一样没敢精简，执意要办得齐全。场面虽不奢华，透着质朴的山野气息，但若细看那些摆放的果馔丶悬挂的红绸，乃至宾客手中偶尔露出的杯盏材质，皆非寻常山民所能及，隐隐透出不寻常的底蕴。

这些从山下请来的多是没见过什麽大世面的朴实百姓，得了远超寻常的丰厚赏银，早已是千恩万谢，那恭贺道喜之言不必人多教，已然是滔滔不绝，真挚而热烈。一声声“郎才女貌”丶“天作之合”丶“早生贵子”听在裴允耳中，直如仙乐灌耳，让他心花怒放，连日来都仿若置身云端梦境，几乎不敢相信这期盼已久的时刻竟能成真。

他身着一袭剪裁合体的殷红喜袍，长身立于布置的喜气洋洋的堂前，目光痴痴地投向奚筱紧闭的房门。那里隐约传来梳头婆子满是夸赞的吉利话，间或夹杂着几声女子极轻的低笑声，如同羽毛般搔刮着他的心尖。

然而，这极致的欢愉中，一丝阴霾悄然掠过心头，这般幸福，终究是偷来的。这念头一起，胸口许久未曾发作的心悸竟又开始隐隐闷痛起来，但只一瞬，他便强行将这不合时宜的清醒撇开，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即便是偷来的，即便是镜花水月，他也要不惜一切代价，让这场美梦永远继续下去！

喧闹的敲锣打鼓声将他从短暂的恍惚中拉回。只见那扇房门被轻轻推开，奚筱身着同样鲜艳的嫁衣，顶着绣工精美的红盖头，由一位婶子搀扶着，一步步缓缓向他走来。

他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极其轻柔地稳稳握住了她微凉的指尖，宛若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周遭衆人的道喜声丶欢笑声丶乐声汇成一片，听在他耳中，竟是前所未有的悦耳动听。

“师妹……”他开口，声音因激动而微哑，而後顿了顿，改了口，语气里的甜腻与珍视几乎能溺毙旁人，“奚筱……从今往後，你便是我的妻子了。”

他感觉到掌中那只小手几不可察地微颤了一下。盖头下传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声提醒：“师兄……还未拜堂呢。”

裴允低低一笑，心情极好，朝那主持仪式的长者示意继续。

那长者极有眼色，清了清嗓子，正要高喊“一拜天地——”

然而，异变陡生！

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疾风猛地灌入堂内，带着一股阴冷之气，竟将屋内所有的喜烛瞬间吹灭！与此同时，门外喧天的锣鼓声如同被利刃斩断，戛然而止！原本挤在院外，门口道喜看热闹的人群，仿佛被无形的巨口吞噬了一般，竟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馀下死一般的寂静！

堂内原本满脸喜色的丫头丶婶子们面面相觑，脸上瞬间爬满了惊惧之色，尚未等她们反应过来这诡异的变化，只见一道身影疾步从偏门闯入！

来人竟是失踪已久的云雾！她面色沉肃，眼神冰冷，手中推着一架木制轮椅。轮椅上，坐着一名双目紧闭丶面色苍白丶毫无声息的男子，赫然是本应早已死去的奚榆！

裴允面色骤然剧变，血色瞬间从他脸上褪去。他猛地收紧手掌，将身旁奚筱的手攥得生疼。

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嘴唇紧抿，却硬是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盯着突然出现的两人。

堂内剩馀的那些山下请来的人，早已被这接连的变故吓得魂不附体，挤作一团，瑟瑟发抖，谁也不敢动弹。

死寂之中，又一道身影自云雾身侧的阴影中缓步走出。他手中的长剑尚在滴落着温热的血液，剑尖垂地，在寂静中发出细微的“滴答”声。他语调阴森冰冷，扫过堂内那些惊恐万状的宾客：“不想死的，立刻滚。再迟片刻，便如外间那些不识时务的鬼魂一般，永远留在此地。”

“啊——！”一个年岁较大的婆子率先承受不住这恐怖的压迫感，当场失控尖叫起来。这一声如同投入滚油中的水滴，瞬间引爆了极致的恐慌！人群顿时炸开，哭喊着丶推搡着，不顾一切地朝着门口蜂拥逃窜，桌椅被撞翻，果馔杯盘摔落一地，精心布置的喜堂在顷刻间被毁得一片狼藉。

不过眨眼功夫，喧嚣散尽，满目疮痍的堂内，只剩下他们五人。

裴允的目光终于从奚榆身上移开，看向那持剑之人，声音低沉：“鹤松……你果然背叛了朕。”

他的馀光注意到身旁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甚至连一丝惊诧都无的奚筱，心中那残存的自欺欺人的假象，终于开始寸寸碎裂，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巨大的恐慌，缓缓自心底升起。但他仍死死攥着她的手，不愿，也不敢揭开那最後一层僞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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