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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得过。”郭嘉仍笑,“因为你们的香,是‘甜’;我们的姜,是‘辛’。甜会齁,辛护胃。”他话声落,祠外风忽然大了一分,葫芦“喑”,瓮应声变低。
男子眼角一跳,目光去找风眼。夏侯惇在影里把斧背从肩上挪开,斧背背面那层细砂光微闪。张辽的墙不过移动了一手之阔,影里的人已被“墙”缓缓推进祠外。
男子一笑,后退,不争。他的笑里有酸:“鬼才的谎言,说得像真。”
“真。”郭嘉轻轻,“是‘人心’。”
男子不言,抱琴退入风里。他走时把匣尾轻轻一抬,兽骨上的缺露出来,像一个半字。他以为我们会去追那个缺。我们不追。我们只把仓的窗开一缝,把盐验一遍,把粥多加一撮姜。
——
日升一竿,风暖了一分。
渭桥小仓的“甜”被姜压下,夜里仓门的“啸”不再作。沿线第二、第三处小仓的赭印亦已换好。
荀彧亲手将“禁甜香入锅”的字牌钉在灶旁,又将“赭印独认”的木筹分至渡口与驿站。张辽的墙在城外的坡上拉出一道“无墙的墙”,凡有甜香者遇风必现白,遇墙即止。典韦把链球当“尺”,把每辆车之间的“度”量得齐齐整整。
午后,过华阴旧驿。旧驿后院有一小堆劣米,米粒潮酸,掺了豆粉。仓吏愤怒:“有人要坏我仓!”
郭嘉伸手,在那堆米上划出一个小小的“安”。他道:“把这堆不入仓,煮粥给沿路的孤老与孩童。把好米留给走路的兵与驿。——甜留在外,辛留在内。”
“这不是……”仓吏迟疑,“偏颇?”他想到的是公论与均。
“非。”荀彧接话,“以胃为公。兵与驿要走路,先护胃;老与幼要不饿,先给粥。粥不可断。”他说着,回头望郭嘉。
郭嘉点头。二人目光低低相触,像一笔不着墨的印。
就在搬米之际,一名衣着简朴的青衣汉子捧着旧票来“赎命”。他把票放在案上,眼睛不看人,只看那枚赭印。荀彧接过,指尖在印边一抹,笑容不漏:“票好,印坏。印边的缺磨得过大了半分,是‘学旧’。——赎命者在哪?”
汉子微怔,随即跪下:“小人只是传话。”他身后两人欲挤,夏侯惇斧背横来,二人腕子“叭”的一声,劲尽。
张辽的墙合上。汉子抬头,眼里竟有一线如释重负的泪:“我不想做这事。家里三口,等粥。”
“给他粥。”郭嘉淡声,“票留下,人在。明日你来,便有‘工食’。”汉子顿如捣,喜极,泪落。
“以粥为‘法’。”荀彧低声。
“以法护‘粥’。”郭嘉回。
——(鸩·视觉)
午后风软。走至渭北东路的一处浅滩。水不深,泥湿,野草折倒,露出泛银的叶背。滩边挖有两口新坑,坑里埋着香包,香包用油纸裹着,不湿。
我蹲下,取出其中一包,剥开,甜香冲鼻。我把纸抖开,把香包里头藏的一枚薄薄的小牌挑出来。小牌黑铁,上刻“半邺半印”。这类小牌,是“手”的外证;昨夜钟楼下的那枚,今晨祠里的那枚,皆与它为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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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铁牌夹在扇骨里,用力一折,折成两半。半边抛回泥里,半边收入袖中。袖里的半边很冷,像一片冰,逐渐贴暖我手心。
我站起来,望见远处土丘上站着一个人——昨夜的绛衣女子。她不弹琴,她抱着琴,看着我们的人把香包一一挖出,把甜香倒在滩上,让风吹走。
她看我的时候,微微一笑,我也微微一笑。她抬手,在空里按了一下,按在风上。风果然顺着她的手心一转,吹来一缕更细的“喑”。那“喑”像是她在远远地说一句:“明日之后,在仓。”
我垂眼,专心把最后一个香包扯开。香包里有一根极细的银线,线端缠在一枚小葫芦上。葫芦吹起来,会“偏音”。
我把银线绕在自己指上,轻轻一拉,线断。葫芦落进泥水里,出“噗”的一声极轻的响。那一声像一颗微小的谎,落水即灭。
——
日昳。
行在抵达许县西南十里的一处旧庙。
庙中安整,梁上挂一口小钟,钟唇缺,钟身裂。郭嘉仰头看了看,笑道:“今夜你要响。”他话是对钟说的,意思却是对人。
荀彧会意,把“行在令”再誊清一遍:“皇帝行在许,安民为先;赈粥三处,赭印独行;沿线仓账归印,禁甜香入锅;旧票封存,空票待询。”字末一笔,收在“安”。
夏侯惇把斧背靠在柱上,问:“奉孝,你那‘谎’,何时放出去?”
“已经在风里。”郭嘉指向东北,“昨夜给她看了‘兽骨缺’,今晨又给她听了‘天道之声’。她以为我借天,我其实借‘人’。——我们故意放了一个‘转华阴’的假路,又放了一个‘南曹仓’易守难攻的虚仓。”他笑,“她若信,便会调手往南;她若疑,便会从水下试。——不论她怎么试,墙都在。”
“鬼才的谎言。”荀彧接着笑,“甜不过姜。”
“姜护胃。”典韦不合时宜地插了一句,众人都笑。笑声不高,却把庙里冷冷的风逼到梁上。
夜色将落,许县城的轮廓在暮霭里浮起,像一只卧兽吐息。
县城的钟楼比长安的小,钟不裂,木料老,声厚。郭嘉把马缓缓勒住,不进城。他回望队列。那辆最不起眼的小篷车仍安安静静地行在中间,帘缝里一道清光不急不缓。那光是一个人的眼。
它不是神的火,它是人的水。水会被风吹起涟漪,也会在夜里慢慢地收回去。
“奉孝。”荀彧并马,“天子之车,要不要入城?”
“不入。”郭嘉轻轻摇头,“先在城外旧庙暂歇。明日晓‘行在令’,然后入。”他抬手在空里按了一下,按在钟唇上,也按在每一个人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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