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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辽眼神一沉,还是退半步:“喏。”
城外,鸩立在一处土脊上,披风压得很低。她看着车队摇摇晃晃出城,唇角没有笑。她把一只薄薄的竹片递给接应的“渠工”:“只斩横楔,不斩竖闩。路要断,水要通。”渠工抱拳:“喏。”
夜风一过,三处桥闸的横楔被人抽走,竖闩如旧。道理极简:车过则塌,步行可过;队列乱而兵不死,才有人心乱到可收。
——
第七日凌晨,营里的锅空了。兵士们把“糠糊”刮得干干净净,舌头还在口腔里舔盐。马开始咬槽,眼白黄。先是一处小乱,人喊“索饷”;继而第二处,有人把银两砸到地上,大声问:“拿钱换什么?”高顺杀了为两人,刀还没入鞘,第三处又起。张辽按住副将的手:“不杀。抢不到粮的时候,钱比命轻。”
陈宫贴着门框,听营里的风声。人心开始干、热,再过两夜,就会裂。他回身进帐,直言:“主公,当缓。”
吕布的气息重而冷,他的笑像铁:“缓,是让他等死我?”
陈宫不避锋:“再有三夜,营里会自己炸。那时你想打,也打不动。”
高顺拱手:“主公,退半日,整一整。”
吕布按着刀,指背泛白。他的胸腔里仿佛塞着一块盐,越喘越渴。他闭眼一瞬,压下怒气,吐出两个字:“可。”
这两个字刚落,外面就有人喊:“井咸!”军司马没等他问完,就被一个饿疯的兵一拳砸倒。高顺怒喝,张辽一把抄起那人后颈,按进地里。一瞬的乱像黑潮,拍在帐门上。
陈宫低声:“主公,现在去追,他正中下怀。他要你用饿去顶空,把你的‘快’,变成他的‘稳’。”
吕布不语,手却在抖。他从来只对“难看”的敌人厌,如今他第一次对自己的营厌。他忽然把戟往地上一磕,像把那一口“厌”压回去:“回营。”
——
观星台上,针心如水。黄月英收刀:“再刻无可刻。”
“够了。”郭嘉把掌心从铜沿移开,指尖仍旧冰。他望着盘上那条渐成的细线,像望着一条刚疏通的河:“脉接了半条。再敲一次,就接上。”他顿了顿,忽然把盏里的汤一饮而尽——味还是水。他的眼底掠过极轻的一丝疲惫,随即收起。代价正在噬他,但此刻,他没有时间疼。
“文若。”
“在。”
“封市一日,放谣两则:‘并州兵在城南劫仓得粟万石’、‘曹营盐契将换银刀’。前者给他甜,后者给他渴。子明会把两则说成一句‘市语’。——妙才不追不推,守缝。”
荀彧提笔如风,“喏。”
曹操把盏轻轻一扣:“今日,守;明日,打。”他看郭嘉一眼,那眼神里既有信,也有试探。他要的不是一场漂亮的“断粮计”,他要的是稳——稳到把对方的“快”全折进这条细白的河里。
——
第二日午后,风像被人从背后拽了一把,所有细流又朝一个地方吸。那是“午”字铜针下的细槽在呼吸,吞吐着外来的煞与怒,将它们化作能被“渠”引走的潮。渠工在地下以指宽为尺,一寸一寸筛泥,开出的槽光而直。没有人看见他们的手,但每一个骑兵在马背上都能感到:地在慢慢轻。
夏侯渊看着空里那条看不见的“轻”,把“稳”字送进风:“守。”
张辽在后半步,终于吐出一口长气:“活路,还在后面。”
高顺侧身挡风:“主公,今晚不追,明晨再议。”
吕布握紧又松开戟。他看着天,天蓝得像被人洗过。他忽然说:“我饿。”这句话很轻,像是说给自己听。
陈宫在帐外,指尖拈着那枚细钉,钉尖朝上。他在风里对着看不见的人说了一句:“你狠。但我记了。”
——
夜将至未至。枯河滩的白与红被风揉成一团淡灰。古碑上的字在灰里轻颤:河不食人,人自食河。今天,它又被改了一次义:粮不食人,人自食粮——先断,再喂,再收。风把市上的谣吹进营里,把盐的价吹上去,又把马的价吹成一根绳索,拴在每一个人的脚踝。锅里确实没米了,风却煮开了。
观星台的火静得像一滴被端在盏里的水。黄月英把“母仪”上的天蚕丝收起,放在掌心;阿芷把披风替郭嘉按实。郭嘉低头写下今日最后一道令:
——断粮既成,明日‘截水’——非断其命,断其勇。
他把“勇”字收细,像把一柄看不见的刀,悄悄推给了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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