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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榜撕了!”吕布忽然勒马。他抬头,看见巷口有面白榜风里轻颤,角破着,像跛了一条腿。他一戟挑起,榜纸裂成两片。纸上“疫”“荒”的字眼在空中飞了一阵,沾在了他甲片上。他哈哈一笑:“曹贼不过如此。”
正在此时,城内某处“扑”的一声轻响,一股更淡的羊脂香顺风而来,把巷里的血腥味压了一寸。
高顺回望,北门楼上烟白一缕,正被风带出城。他忽觉口腔里生出一点难言的苦,像刚咬过青杏。
“主公。”他按下声音,“快进,快出。市口拿到就收。别恋。”
吕布眼尾挑了一下。他不讨厌高顺,但也不爱听这类话。他偏头对陈宫道:“军师,若曹贼敢伏,何不点他几处火?不须大,散散即可。烟往东走,逼他们出巷。”
陈宫一瞬间想拒绝,嘴却慢了半拍。他想到昨夜那盏“点得太正的灯”,想到两处已验的真。他告诫自己:火小,不可大。于是点头:“可。就三处。柴草薄些。人退在后。”
“便是这个意思。”吕布一挥手,亲随已扯下巷侧的几捆柴束,摔在屋檐下。火石一迸,火星落下,却只舔起一小指宽的火舌。火很听话,不闹,顺着风慢慢偏。
巷外的风越“正经”了。
——
鼓台下,许褚遥指北面,笑:“他们点了。”
郭嘉“嗯”了一声,像在算一盏茶能燃到几分。
他眼皮低着,指尖在沙盘边轻触三下,像在拨很细的弦。“让街里的‘逃’再走一次,从市南折出去。鼓不鸣。刀不出鞘。把井边留一行湿印。”
“军师。”荀彧轻声,“这火……”
“照影子的。”郭嘉回答得很快,“火太小,影子才长;影子长了,才像路。”他抬眼,目光从巷子那端的黑里掠过。
“温侯要爽,我让他爽。爽过之后,他的肺会在里头热,他就会渴,渴就会找水。水,咱们备着。”他没有说出“闸”的字,却已在心里把那几道闸门的铆钉逐一敲松:“只取一半”,鼓三通,落闸。连环计的第二扣,已在他们对面手里点燃;第三扣,藏在这城下缓慢的脉里。
“若陈宫识破?”荀彧问。
郭嘉笑了笑:“不上这当,便上那当。不吃这口肉,便吃那口盐。人心要给他一个‘自选项’。他一旦以为是自己选的,便更不肯否定自己。”
曹操的脚步从后面传来,停在两人身侧。他看一眼城内,淡淡道:“奉孝。”
“主公。”
“他来了?”
“来了,且吃得有味。”郭嘉把“味”字轻轻拖了一寸,“饵已入喉。”
曹操抬眉:“第二计?”
“火借风。”郭嘉看着羊脂烟在天边画出来的一道浅白,“再过一线,水便能听话。”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枚钉,慢慢往木里按。
——
巷战再进一丈,吕布的笑意更真了。
他抡戟破了第三个挡,赤兔的马鼻子里喷出两道白气。
他忽然勒缰,压下笑:“够了。拿市口,收兵。”他不是不知“快进快出”的道理,他只是要在收之前,再添一笔“痛快”,让所有人记住,定陶的北市,是奉先半柱香拿下的。
高顺应声,传令旗一挥。亲随已爬上白榜残片下的门梁,把那枚残角掰下丢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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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角有个老兵抬着一面小铜鼓,眼里湿红,像刚哭过。他看了一眼吕布,转身退去。
吕布看见了,也就当没看见。他心里承认,这城里的人很会“怕”。怕得整齐。怕得像军令。
陈宫却因为这份“整齐”更加不安。他心里那句“退”终于推开牙关,正要出口,便见右侧深巷里一行湿印沿着石缝延到井边,又从井边往外分了两条岔。
他眯了一瞬。这湿印像是有人刻意绕了一圈,好让后来的人以为这里“常有水”。
他想起布图上那条被着重勾勒的廊道,想起昨夜他按在角上的三下。太完美。完美得像一个匠人不肯放下一毫米。可斥候回来的两处真,像大石,在他心里压住了这句“完美”的怀疑。理智与经验像两条蟒缠在一起,他选择先顺温侯的心意,再以小心救逆。
“撤!”他终究喊了出来,“拿到就撤!”
吕布挥戟,声音炸在巷顶:“撤!”
队伍退得很顺。顺得像一条被人喂好的蛇,吐着信子,又慢慢收回。出巷时,吕布回头看了一眼那口井,鼻翼微微张开。他闻到了水。
——
午后,风偏到南。
营里吃肉的人没有再往火上加油,油脂香被风压向城。
吕布坐在案前,盔甲卸了一半,胸口的汗在光里一闪一闪。他把刚撕下来的白榜残片丢在脚边的毛毡上,用靴底踩了两脚,像踩两块老骨头。
“主公,市口拿下,士气大振。”亲随报。
“嗯。”吕布慢慢坐直,卸下的半臂甲“叮”的一声碰在案沿。他把指背贴在戟身上,感受那股微凉的金属气,像在舔一口刚熄的火。他问:“军师,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陈宫看着他,沉默了一瞬,还是道:“不放心的处处皆有。放心的——只有将军。”这话既是实话,也是顺着温侯的心。吕布听了,笑,笑里有一点轻。
“告诉高顺。”他道,“明日再入一线。仍不鸣鼓,不扬旗。先取北市之右廨。城里的人怕得……整齐。整齐的东西,最容易被打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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