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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推回到另一个“合理”的解释上:战时用水要节省,逼人少取,短绳是常例。他再看一眼,井沿果然湿,像有人刚挑过。他把这份“常例”的解释安在心里,那枚“痒”被裹住了。
“主公,市右廨在手。”亲随奔至,报。
“好。”吕布勒缰,抬头看见巷角那面白榜还在风里颤,角破着,像跛子。他把戟一挑,榜又裂了一片。纸上“疫”“荒”两个字被风卷着,像两条鱼,在他甲片上贴了一下,又被他甩落在泥里。
“再入吗?”高顺问。
“不入。”吕布擦了擦戟背,金属散出一层细冷的光,“吃过一口,胃热。热就要水。明日再更深。”他把“水”字咬得很清楚,像在牙缝里存了半日的渴。
陈宫听见这句话,心里却莫名松了一线。他愿意明日再议,因为每拖一刻,他就多一分找出“太恰当”的破绽的时间。
他对高顺使了个眼色:“夜里探井。”
——
午后,风偏到南
。三处薄火按次序续了一回。烟更淡,白得几乎看不见,只有阳光从屋檐间射下来时,能照出一丝细碎的微尘在里面打旋。
街上“逃粮队”又走了一遭,这一回孩子哭得真了些,有个小子嗓子哑着叫“水”。他娘拽着他,嘴里嘟囔“忍忍”,眼圈却真红。几个兵看见,横目而过,没人多说一句话——眼神里只有一件事:路朝哪儿,退到哪儿,什么时候再停。
荀彧看在眼里,心里沉了一下。他知道这样的“秩序里的慌”不是天生的,是用刀磨出来的。他低声道:“士卒的心,会不会给逼得太紧?”
“紧,才不散。”郭嘉答,“散了,‘法’就塌。术藏于法,法一塌,术就漏。”他把扇子的骨在掌心里转了一转,折扇合上,“我们不是烧城,我们是烧‘痛快’。烧到他喉头热,自己伸手去找井。”
“井若不够?”许褚问。
“那就有水。”郭嘉抬指,点在沙盘上代表闸口的小铜铆上,像在敲一只藏在地下的鼓,“水不急,只要他先急。”
曹操在一旁静静看。他从不多问“如何成”,因为他渐渐学会了一个词:次序。这个人把所有的“成”放在次序里,一环扣一环,既不让人看见,也不让人忘记。他只是问:“今晚何处收?”
“收心,不收兵。”郭嘉答,“夜里把市口让出半条街,让他们再尝一次‘容易’。越容易,越贪。贪,才肯入深。”
曹操笑了一下,像把一枚小小的石子丢进清水里:“你是打算让他自己沿着影子去找水?”
“嗯。”郭嘉合扇,“影子指哪儿,他就往哪儿。影子是火给的,火是他点的。——所以叫‘盛宴’。”
——
黄昏的光把屋檐下的灰尘染成金色。
三处薄火都见了底,墙面上留下一块块像被手掌摸过的黑。风从城肋吹出去,带着一丝像香又不像香的味道。
城外营里,烧肉的人停了手,油脂气被南风压回城中,和羊脂的浅香叠在一起,成了一种“吃过东西”的错觉。
吕布卸下一半甲,坐在案前,用指背去碰戟身。
金属的凉意让他有一种安静的快意。他喜欢战后的这种“凉”,它跟方才巷里的火相衬,像一把刀放进水里,先热,后冷,最后能看清刀身上的每一丝纹。他问:“军师,今日这城,让我吃了。”
“吃了。”陈宫答,“但只是开胃。将军明日若再深一线,不可贪胜,拿了就走。”
“我知道。”吕布把残破的白榜片从靴底下踢远,笑,露出一口白牙,“我从不贪,只是爱记住‘痛快’。我会让城里的人记住这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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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顺把夜探的安排报了一遍。
陈宫点头,想了想,忽道:“再多派两人去看井。不是查井里有没有水,去看井沿的印。今日午后井沿湿,半夜若干,明日晨若又湿,就是在‘导’人看。导,看见即是一半。”
亲随领命去。
陈宫立在帐门口,风把他袖口轻轻掀起。他看了一息天,天里看不见星,只有风的方向看得见。
他忽然苦笑了一下:他在等对面的“次序”。聪明人最怕别人的次序——因为你一旦按着别人的节奏出手,你的聪明就成了别人的“可预期”。他决定明日多做一手准备:除去右廨,再探南坊另一条不在图上的小巷,若那处无影,就在那里打出自己的节奏来。
——
夜半前,城外的一队游骑试着在北门外鼓上一阵,又走。
城楼阴影里,夏侯惇照旧“怕”,骂声都没敢大。游骑笑骂着散去,彷佛在给自己壮胆。许褚在楼后敲了一下墙:“像吗?”
“像。”郭嘉答。他看了一眼沙盘上的铜铆,低声:“再过两个更次,风就稳了。”
荀彧靠着柱,像在屋檐下等一场注定不会错过的雨。他忽道:“奉孝,你给他的‘痛快’,会不会给多了?”
“痛快越多,醒得越晚。”郭嘉把扇子撑开又合上,“等他醒,才知道酒是假,火是假,影子是假,可‘渴’是真。他会恨火,会恨假,会恨影子,最后只会信他的口渴。”
“那时——”
“那时,他就来井边。”郭嘉轻轻笑,“第二计,便算吃完了。”
——
夜深一寸。北市的井沿被夜风吹干了一回,又被挑水的人故意溅湿了一圈。
井绳短半尺,末端那截毛痕粗糙,像被匆忙剪断。井口里垂着的影子被小灯照得很长,长到像一条伸向井底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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