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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看错。僧人绕出后门,沿着寺外墙走向偏西一处修路的空地。那儿有口临时井,井沿新砌,青砖的砂还未全干,边上立着“工坊暂用”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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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人走到井旁,弯腰汲水,身后无人,他左袖里滚出一枚不起眼的小纸包——像是随堂的茶叶,颜色不起眼。他动了动,似要投入井中。
鸩起身。
就在这时,郭嘉胸口猛地一紧。
黑龙像是被某种细微的挑逗突然炸开,豹尾甩动,冷意沿着肋骨一寸一寸爬。耳边的市声忽然远了,茶铺的木桌开始像水一样轻微起伏。
他握住杯沿,指背瞬间变白。星图在他眼中倏地拉近,线被骤然拉直,直成刀。
杀了。
一个声音从极深处浮上来,冷而甜:杀了,今日就净。杀了,就不用再等。杀了——
他笑了一下,不是笑,像是在对自己露出一角牙。指尖在桌面一叩,“缓。”那声音被他生生压进心的最深处,黑龙咬了他一口,血腥味沿舌尖炸开。他把血咽了下去,像吞一枚极烫的石。
“鸩,不动。”他压住气,“他要把线落给谁。”
鸩退到一侧,手心在衣内轻轻一贴,把那只不响的小铃压住。僧人把纸包捏成一团,指尖一撒,纸像废屑跌到井沿下的一只布袋里;布袋垫在井沿暗影里,没人注意。
一个挑柴的少年两步之后走过来,装作掬水,手一瞒,布袋被他塞进自己的衣襟。他没进寺,直直往西市方向挤进人群。
线出井,落左手。
郭嘉吐出一口紧到疼的气:“夏侯,盯西市;程昱,去井;文若,记‘未杀’。”声音虽低,语气却像在布一个绝不许出错的短阵。
“遵。”荀彧没问缘由,起身去了白榜。他在最后一行写下:今日扰阵,且押;留尾,不杀;三日并裁。
夏侯惇骑马绕路截向西市,压着马。
程昱赶至井边,用铁钩把井沿下面的细缝一拨,果然拨出两枚小瓷珠,珠内掺着油粉与香灰,他不惊不喜,只抛给随行的差役:“装匣,封。”
僧人此时折回寺廊,仍捻珠,仍淡笑。他走过鸩身边,眼角掠过她的木簪,又掠过她袖口的一线灰——那灰是窑场的,不是寺里的——他仍然像没看见,一步不停,走向前廊——去与一个“问价”的更夫说话。
这时,黑龙在郭嘉胸口猛地一拧,像要把某根看不见的筋扯断。
他明白缘由:星图在拉线,他又在削线,城在用“慢”接人,他的心在用“快”隔人——这两股力在他体内正面撞上了。
“先生。”鸩出声,声音极细,“要我‘收’吗?”
“不。”郭嘉眼里一瞬间有了光,光里裹着极深的夜,“今日——不杀。你只要把‘看见’交给我。”
他闭上眼,星图猛然一敛,所有线的张力从他胸口撤了一寸,黑龙也随之从撕咬变成了蹭擦,像一头不甘的兽把头埋回暗里缓缓喘气。
他趁势在心里立下一条规矩,像在石上刻:星图之用,不越三指;每用必记;每记必对人。
他吐气,睁眼,手心冷汗已干。
寺前的钟忽然“当——”地一声,像有人用铁锤敲在他的心口。僧人欠身,站在钟下,像在听这声响里有无旁人听不见的讯。他缓缓提手,左手,轻抚钟沿,右手仍捻珠。鸩站在斜对角,贴在人流的空里,眼睛没有离开他的手。
钟声第二下落下,钟沿微颤。僧人转身,要从人群中撤出。
鸩向后错半步,背影贴住廊柱,手指在袖里轻轻一搭。有人撞了她一下,木簪从耳后落下,她却不理,抬手扶住撞她的人,顺手把对方腰间的一枚铜钱拨了半案,铜钱落地,滚到僧人脚边。
僧人下意识一顿,低头——鞋带松了一线。他脚尖一勾,提起鞋尖,左手作势要整理,右手仍不动。
就在这极短的一瞬,鸩记下了一个东西:鞋带底层的收尾,系法不同于外层,是市井绳匠的暗结。她垂眸,袖内的铃不响,心却“叮”了一下——不是铃,是线的光在她心里亮了一点。
“够了。”郭嘉在茶铺中微笑,笑意浅,“他不是刀,他是线。线不斩人,线只递人。”
“递给谁?”鸩心问。
“金。”郭嘉答,“盐贩不过是骨,寺库不过是皮,钱才是血。”
他起身,没有再看僧人,只看寺门外那条看似普通的街。街尽头有一间半开不关的小典铺,门牙掉了两块漆,招牌上“当”字下挂着两枚铜铃——左边那只新,右边那只能看出被人摸得多,铃口微凹。他在心里轻轻点下:夜里见。
回署的路上,黑龙又试探着动了一动,像在问他:忍到何时?他在心里回它:忍到你也看不见我。黑龙不服,轻轻咬了他一口。他疼,却没有怒。
荀彧在白榜前等他,说:“西市那边,子廉已盯住。牙行的人换了鞋,穿的是寺里分的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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