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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鼓三通,井庙前的香已续到第二炷。
昨夜新刷的《守夜之誓》被露水打得亮,字迹像刚出炉的铁,锋利而冷。城里人还在排粥,孩子端着小碗踮脚往前挪,老妪把灰白的鬓角抹向耳后,低声念着“孝”字的写法。
风自北而来,绕过窑群与里坊,在纸鸢尾羽上打了个结,又被铃声一下一下解开。谁也没想到,解开的第一声,竟会如此尖。
西门外,百骑并作一线,尘浪在晨光里像一把被人推高的刀背,将城的平静劈出狭长的缝。队挂黑绒小旗,上绣一字:孝。那字在马里起伏,却不歪斜。
鼓手握紧了槌,心口的节拍忽然跟不上城里的鼓。人群先是静,随后像被一把无形的手攥住了喉咙,咽了一口气。没人说“出了什么事”,因为每个人都隐隐知道,今日的路,不是为婚娶,不是为秋税,而是为——报。
治所正堂,纱窗半卷,光从格眼里分成细条,落在案上。
曹操未换甲,只把腰间黑绒系得更紧。他坐着,却像站在高坡,大河在脚下。他从怀里摸出那只指环,指腹在“曼倩”二字上停了停,掌心的热逼得玉生了露。他没有看众人,只低低吐出两个字:“血洗。”
这两个字落下,厅中像被雷击中,却没有霹雳,只有空气被砸出一个凹陷,众人目光同时陷进去。
夏侯惇虎目赤红,手背青筋起,立时高声应:“诺!”程昱捏着毫笔,笔尖折了半截,仍未声。荀彧抬眼,眼底掠过一丝寒光,旋即按住,正色行礼:“请主公定下军律,以正兵锋。”
曹操抬手,指环在指间一转,又停。他的嗓音极稳:“今起三日整军,出兵徐州。军中三禁:禁掠、禁焚、禁辱。违者斩。凡入徐州界,以孝为旗,以清道为务。张闿——”他吐出这个名字时,喉咙深处像有砂石磨过,“不共戴天。”
夏侯惇“当”地把拳捶在胸甲上,青铜一震,似雷声撞墙。他忍不住再上一步:“主公,徐州负国,陶谦庇贼,张闿行凶。今日若不以血清血,天下何以服!”
郭嘉自侧席起,躬身一揖:“元让之怒,嘉亦同。但血,不可乱流;杀,不可乱杀。徐州之人,多无辜。今用‘孝’之一字,是绳,是旗,是刀背。”
“何意?”夏侯惇横眉。
“刀刃向敌,刀背护人。”郭嘉直起身,眼神清而冷,“以孝自律,军行所至,先立井庙,先立誓文。誓文之下,军士与乡民同读同签。凡我军过处,补井、修堤、赈米,不扰一户一物。使徐州之民知:我等来者,为清道雪冤,不为夺粮逐利。如此,‘血洗’二字,血洗者——不在徐州之民,而在徐州之污。”
曹操看着他,眼里那团火没退,反而更亮,像被风一激,火焰立了起来。他一字一字:“可行几何?”
“三日整备,五道檄文,十处义碑。”郭嘉道,“第一道檄,告于徐州:‘吾父殉于泰山之界,愿以孝自律,以清道为务。徐州之民,非吾仇;张闿与乱党,乃吾敌。擒张闿者,封其邑;乘乱杀掠者,军法从事。’第二道,告于兖州:‘军出,城不虚,鼓不歇,香不熄。’余三道各定细则。义碑所在,立东阳道侧,题‘泰山之血’。其余九处,择险要,皆以‘血’为铭,以‘孝’为绳。”
荀彧轻吸一口气,拱手:“臣请草檄。”
曹操点头,忽然转腕,将指环戴回。他站起身,袍角一振,冷声:“血洗徐州,但洗污血,不污清血。传令——”
“诺!”
号角在城南校场拔地而起,像一束直上云霄的矛。鼓队分为三列,节拍从“急”改“稳”,每一下都像把人心口的乱线梳直。
工匠从军器库里抬出一叠叠绣着“孝”字的小黑绒,到各队旗;又把井绠、格栅、短木桩与布幔装进车笼。里甲少年在里坊交接牌上按手印,红色的指印一枚一枚排开,像一串不退的誓。
月英带着十数名少年从窑群赶到井庙,匣里都是新绘的格局图。一张摊开,是东阳道的风向与日影。她用细细的竹签点在图上一线:“此处立碑,影不遮道,风可带香。”
“再往东半丈。”郭嘉俯身,“让碑与道的第一缕晨光相会。人看字,先见光。”
“明白。”月英应了一声,转头去换庙檐下的铃环。新铜的声音比旧的更脆,像新牙。
傍晚,第一道檄由荀彧手书,挂上了治所前的榜。官吏立在木台上,高声而念:“——吾父殉于泰山之界,愿以孝自律,以清道为务。徐州之民,非吾仇;张闿与乱党,乃吾敌。擒张闿者,封其邑。乘乱杀掠者,军法从事——”人群里有人哭,有人攥着拳头,有人把孩子往前推一推,叫他听清楚“孝”的笔画怎么写。
夜来风转“离”,纸鸢在高空调了个头,尾羽与铃一同颤了颤,城心的鼓点顺着风压得更低。
郭嘉站在井庙前,听得出“嗡鸣”由外散回了内。他闭了下眼,胸腔深处那条薄薄的裂纹又向里延了一线。他咳了一声,咳声极轻,像掸落一枚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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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语:“别急。名先到。”那条从泰山郡界拽来的红丝,在他心海里愈清晰。它不腥,反而温,像一缕从祠堂门口走进来的香。
——
徐州,府治后堂。灯影映着斑驳的墙,几名士人围坐一张旧榆木案。
有人捧着茶盏,盏沿因年久开了细裂,像龟纹。最年长者轻轻叩盏沿,出一声“哒”,众人即止声。
“兖州来檄,言以孝自律,以清道为务,专讨张闿。”他声音不高,像夜雨临瓦,“此言若实,徐州或有解。”
一名年轻的幕僚冷笑:“纸上好看。人心之‘孝’,能管兵刃?将军若怒,杀人何须多理由?况且……张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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