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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里明白,真正的“煞”已经出现了——不是那根铜管里兑出来的假的,是这一刀、一腔血,还有恐惧与愤怒在城里掀起的涌动。龙气凝滞,就等一个口子;口子一开,煞先入,若不能驯服,便会冲毁砖线,把城从内里撕裂。
城心的小广场上,民誓正在进行。昨夜立的石匾此刻端端正正地立起,百姓排着队,跟着官吏一句一句念。
老妪口齿不利索,念得磕磕绊绊,旁边的孩童笑出声,又被娘轻轻拍了后脑勺,压着声音念。百姓的声音连成一片,明明很轻,却稳。也就在这时,红线从广场西角的一口井里冒头,像蛇探出舌。人群先是静了一息,随后有人惊呼:“血——!”
声音像投石入水,层层荡开。
月英远远看见,心一横,抢上前,双手按住井栏,一脚蹬在井圈上,整个人半悬在井口上方。
她从怀里掏出一枚缚了黑线的铜钱,钱上刻着细纹,是她特地磨成顺风的尺子。她捏住黑线,钱沿着井壁滑下去,碰到水,浮起。她低喝:“闭气。”
亭亭立在民誓前的官吏很懂事,一手举起木杖,重重顿在地上,清亮地喊:“静!”
广场安静下来,连呼吸都轻了。
月英闭上眼,听。井里的“嗡鸣”此刻像卡在某处,断了节。她以指为针,在井圈上敲了三下;又将铜钱一扯一放,让它在水面轻微震荡。震荡沿着符线传出去,墙内暗纹一处一处回应。
她捕捉到了被“煞”压住的一线——那线不是从井里来,是从井外的暗渠侧孔钻进来,位置比她设想的靠上半寸。
“上来!”郭嘉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不高,却极快。
月英像鱼一样一翻身,稳稳落地。
郭嘉已经到了井边,面色比昨夜更白,唇更红。他一眼看出那条红线的轨迹,低声道:“以煞破滞,借势归心。程公,鼓。”
程昱人在其后,几乎同一瞬间抬手。
广场四角早备着鼓,鼓手上前,鼓槌举起,按着昨夜训练的节拍落下。鼓不是战鼓,是城的心跳:一次、两次、三次,节律从容,声波沿着井庙、石匾、街角的路口把人心拢住。恐慌的浪一入鼓声,便显得不合拍;不合拍的东西会让人别扭,人便自然跟着“齐”。
“开西三闸,关东一阀,”郭嘉转身连下号令,“把红线引往窑场下的弃井。月英,把吞煞砖换上,放在城心下第二层。”
“明白。”月英短应,伸手从徒弟匣子里摸出四块符砖。砖面暗纹是她昨夜刚改的,纹线里有一处小小的逆折,专为“吞煞”——让汹涌的“煞”在此折一下,让“煞气”自己和自己打架,力道耗在弯里。
她与工匠一起撬开井圈内侧两块旧砖,换上新砖,动作干净利落,不带丝毫犹豫。砖一落定,井里的红就像有人捏住,顿了一顿。
“再来两块,往北偏半寸。”郭嘉的眼神像细针,捉住那些看不见的线。
鼓声稳稳走着。百姓先前的乱呼从四面收紧,化成了低声的念诵。是“民誓”。没有官吏带,他们自己把誓词一句一句念下去。有人念错,但没人笑。
念到“愿与城共生”的时候,月英在井圈上的手指微微一抖,像被这句话轻轻推了一下。她抬眼,看到不远处那位抱孩子的妇人正一字一句地教孩子念,孩子奶声奶气,叠着鼓点,竟像合了拍。
红线在井里又顿了顿,随后像被一只手从背后推了一把,往下急奔,钻进了新放的吞煞砖的暗纹里。
暗纹吞下去的不是血,是被血勾连起来的那口“煞气”。“煞气”是杀,是怨,是黑影之手对城的恶念。它们在弯里彼此绞,耗了力,余下的被符线牵着,化作细细的一缕,向窑下的弃井走。弃井里早蓄着混了灰的冷水,阀一开,红线被整条引了过去,像把毒虫丢进锅里,滋的一声,不再出头。
“好了。”月英吐出一口气,额上细汗,手背上一道被砖边划出的血痕渗出红来。
她抬手抹去,余光里见郭嘉的指关节苍白,掌心按在胸口。他的唇角染了一丝极浅的红,几乎看不出来,却是最真切的“煞”。
他借城以火,城却也借了他一点血。他微微一笑,那笑像把刀没入鞘,很轻,但内里锋利。
“把人带上来。”郭嘉道,“让他们看一看,‘煞’如何被吞。”
士卒押着两名黑衣人上来,一个喉裂,已死,另一个便是巷里那名。那人被塞了口,眼神仍恶狠狠地盯着井。
他脚边的布袋被倒开,滚出几只密封的铜盒,盒口还沾着未干的红。程昱命人撬开,一股腥甜扑面,盒里是兑好的假煞,另有几卷黑纱,几根细长的铜管,还有一枚小巧的火折子——细得不像战地用的,倒像案头玩物。
“他们的手法并不高明。”程昱淡淡道,“可惜用在人心上,便足够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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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看着那黑衣人,“谁给你的管子?谁教你把木牌插在薄缝里?”
黑衣人眼神一冷,吐了口血泡,含糊不清吐出两个字,“井……钥。”
“井钥?”程昱挑眉,“哪个井?”
黑衣人笑出声,舌尖伤口牵动,笑成痛哭,“你们窃龙,必有一井为心。钥在你们手里,也在天上。北斗失一,天枢倾——”
他的话没说完,突然倒地抽搐,嘴角冒出黑沫。有人惊呼“毒!”月英抢上前,捏住他下颌,却现毒不是舌下,是臂内侧布缝里埋了针。她咬牙甩手,把人推开。黑衣人身子僵住,眼神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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