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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结呢?”
“松到拉得起人。”他说,“你要知道松紧何时换位。刀不是每一刻都要下,线也不是每一刻都要紧。”
荀彧看着两人,心里有一点微妙的平衡感。
他清楚,郭嘉在用“线”的语言教一个女孩成为一把看不见的刀。可他也听见了那三条界限:米、盐、棺。
他在心里记了一遍,又轻轻划了三短道在纸边,像给这张网钉了三颗钉。
夜深前,有人来报。南门驿舍那张靠窗的床,今夜换了人。
换上来的人在江上跑船,姓霍。霍某躺下时枕在新枕上,一夜梦里都是海风。他半夜惊醒,以为窗外起了潮。
其实没有。枕里那粒铁砂受潮,天蚕丝记住了这份潮。
郭嘉闻报,点头,让来人退下。他把天蚕丝在灯下展开,丝端起一层微不可察的雾。那雾不散,在灯火里像一粒淡蓝的光。
“海。”他道。
“江东?”荀彧问。
“未必。”郭嘉收线,“也可能是下邳、广陵。我们不急着猜。让线自己说。”
他起身,走到井口边,靠着石沿站了一会。井下的水声很远,像一个人躺在更深的地方做梦。风从井里上来,带着湿。湿让铜味更明。
他伸手,摸了摸石沿,又把手收回。他在心里说:今天只是起头。‘暗影之阁’立规,‘青蚕’设房,‘丝’以钱为叶,以人心为茧。等到线足够多,我们就把它拧成绳。绳只用一次,用在最该用的地方。
“奉孝。”荀彧在身后轻唤。
他回头。
“你要这张网,最终抓住的是什么?”荀彧问。
郭嘉看着他,眼里有难得的亮,“不是人,是‘以为’。抓住‘以为’,人就自己走过来。”
“你昨夜也这样说。”荀彧笑。
“我明日还这样说。”郭嘉也笑,然后收了笑意,低声道,“文若,若有一日,这张网动到了米、盐、棺,先斩我。”
荀彧眼神一动,郑重其事点头:“好。”
他知道,这不是戏言。凡立网者,易迷网。今日许诺,是给明日的自己留一条亮线。
戌时,青蚕绣坊后院的蚕房点起灯。
姜婆一双手像枯木,却能把最细的丝从最乱的茧里抽出。她不说话,眼神凉。鸩站在她旁边,学着把丝绕在指间。丝从她指间过,像水。
姜婆看了看她的手,冷冷道:“这手以后要杀人。可先学缝衣。缝好了衣,再杀人。”
鸩应了一声。她低头,针在布上进进出出。每出一次,她心里就记一遍“盐三日不潮”的句子;每进一次,她就记一遍“米、盐、棺”的界限。
她针脚一颗颗走,像在某张看不见的网边,一颗颗钉钉子。风进院,吹动蚕架上的枯叶。枯叶窸窣,如旧钱相碰。她把这声音记住。
她要学会用声音辨人,用味道辨路,用线把一切紧到该紧的地方,松到该松的地方。
更深夜,常和行旧库里那枚“非此地”的铜钱终于被人抖入箱中。
有人吼,有人骂,有人脸白。箱盖开合之间,天蚕丝在木缝里轻轻颤了一下。没有人看见。
丝记住了那一瞬的热,记住了一丝海的味,记住了一只书吏的指腹触过它时那一丁点的松懈。它不说话。它在等——等有人来拽。
拽的人会是谁?可能是井下之人,也可能是他们以为的神。拽的时候,线会唱歌。那歌不响,只够让贴着地下的耳朵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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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郭嘉把案上的纸收起。纸角压着一枚他刚才搁下的铜钱。
他忽然拿起,放在舌尖。酸意极淡,却在。他笑了一下,笑意里有一点兴奋。他知道,这味道会把某些人从很远的地方引来。金钱的味道,像一条桥。
桥那头有人在等。他不急。让他们先闻,让他们先以为,待他们走到桥中央,桥下就是水。水里有网。网里有一根线的一头,握在井下之人的手里。
他回头,望向井下。黑得像墨。墨里有一枚细小的蓝光,是天蚕丝在灯里的反光。那光像一只眼,也像一颗刚芽的种子。种子总会找水。线也是。
“棋,落第二子。”郭嘉低声说。
石室外,风轻了一些,城里从另一头传来夜梆子的声响。
那声响很远,却稳,像某种约定。荀彧在前廊收卷,抬眼时见北边天色又冷了一点。
他想起郭嘉的那个比喻:抓住的是“以为”。他揉了揉指背,掌心残留着白日里那枚“非此地”铜钱的凉意。
他心里忽然亮了一下:若终有一日,这张网要收,恐怕收的不是敌人的命,而是天下对“光”的信。
让人知道黑里有人,看见影,才肯相信光。此道难,然而值得。
井口的风停了一瞬,又起。
那股潮味忽然被一丝极淡的辛香压住,像胡椒,又不是。郭嘉目光一动,笑了笑,“海风,更近了。”
他把铜钱丢回案上,出一声极轻的脆响,像一只小小的蛾落在丝上。
丝不动。丝在等下一阵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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