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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门的。”典韦回。
泥又升了一寸。祠门内传来木器相击的细响,像有人在收拾箱笼。曹操侧身,朝门内抱拳一礼:“里面的朋友,不论名,不论位,先借一步。风冷,泥冷,先上岸。”
他不再言,双手握绳,沉腰拉。
亲兵把另一绳连到凤舆横梁的断头,十余臂齐拽。梁在泥里一寸一寸挣,像被黑龙含在齿间。黑鳞嘶了一声,向后扯,典韦上步,盾面对他胸口一挡,黑鳞喉里憋出一口血腥,眼里的白亮了一瞬。
“再铃。”郭嘉看着泥里那条隐线,淡声。
荀彧第二次轻叩。这一记更短,像季冬的霜落在铁上。
祠门内忽地亮了一点火,火光马上又被手遮住。门内传出一声极低的嘶咳。曹操抬眼,目光在门缝停了半息,没有越线。他又低头拉绳,手背的青筋一根根立起。
张辽趁机把最后一格桩压入。栅格像一条结了筋的舌头伸向泥心。
典韦借格下腰,手臂合抱,把凤舆的另半道横梁顶了起来。泥沿被撕开一道口子,黑水哗地吐出,像一条困了久的东西终于出了气。黑鳞趁势往泥心退,想借水势遁走。
夏侯惇一声断喝,斧背横扫,他不躲不避,强拽绳子,八环钩反缠在自己腰间,整个人像一截被泥拖回去的木桩。
“活要?”张辽问。
郭嘉摇头:“不急。他要走,就让他走。泥里欠他一口气,迟早还。”
黑鳞从泥里翻身,抹了一把脸,嘶笑:“曹公也讲规矩,真好。”他把铜铃扯下两枚丢进泥里,整个人像一条黑鱼钻进水草,顺暗道遁去。
张辽没有追,典韦也没有。他们守在绳上,拽人。
“起——”曹操低声。
凤舆断梁破水而出。它不是全器了,像一只被人拆过骨的鱼,只剩主框,却仍有金粉未尽的光。那一点点金色在泥上闪,像一只冷着的眼。
祠门内有人扶着门槛站起,裳角被泥气一拂轻颤。郭嘉只看见半截衣衫,衣角绣的不是华纹,是极朴的几何连缀,像故意避俗。
他又看见一只手,手极瘦,腕上绕着一缕青绶。绶色不艳,是旧东西的沉蓝。
“请。”曹操把绳递给典韦,自己退后一步,空出中间的路。
门内那人走到门槛前,停了停。荀彧下意识握紧铃,铃舌又被他一点点按住。
他忽然想起奉孝今晚在出前说的那句——“救的是人,问的是心。”他心里某处被按了一下,松开了一线。
脚步落在稻草格上,极轻。格随步下陷了一线,水从夹缝里挤出。
那人走到曹操近前。曹操没有抬头,仍低着手,握着那根承着半舆重量的绳。那人也没出声,只把手指搭在绳上,像是借绳过桥。指尖很冷,冷里带一点烫,是刚抑住的热。
“快上岸。”郭嘉压住声线。
张辽、典韦同时力,栅格往外抽,泥水顺势外吐。祠门内另外几人搀着箱笼从侧门绕出,衣色尽素。
有人悄悄回头,眼角的黑灰一抹,露出一截陈旧的暗红,那是宫中旧缯的烂边。
上岸的一刻,风忽地一紧,泥潭中央黑光一翻,像是一条鱼尾最后一扫。典韦下意识侧身护住那人,盾缘抵住泥浪。泥浪拍在铁上,散成无数小黑花。黑花落地,草根冒出细细的白蒸气,带霉味。
“泥潭恶龙。”郭嘉低声,像是在记一个将来要清算的名。
“押北坡。”曹操一挥手,夏侯惇截住两名从草里窜出的细作。
张辽带人护住祠后,封了两道小沟。荀彧将铃按回白绵,袖口整了整,目光落在那人身上,只一瞬便移开。他不去看脸,他怕一看,礼与法便要换秩。
“奉孝。”曹操转身,声音因为用力有些哑,“该如何安置?”
“先安人,再安名。”郭嘉答,“祠后有一处半塌的书屋,墙南不透风。先暖水,换衣,取食。夜里不移营,不张灯,守三更。明日再言。”
那人似是在听。他轻轻点头,像落了一片灰。
夜里风更冷,泥潭静得像一面黑铜。
张辽督“直行”百人把栅格收整到祠前,铺成一方干地。典韦守在门外,牙门令在胸,盾靠墙。
夏侯惇巡到北坡,回身时笑了一声:“黑鳞逃得快,泥下有暗渠。我寻了半圈,只摸到两口青铜铃。”他把铃丢在地上,铃不响,像两颗死鱼眼。
“铃给我。”郭嘉伸手。他把两枚铃搁在掌心,低头看了半刻,才道:“他不肯死,只暂退。泥潭里的‘龙’,不是他,是旧渠里的邪气。要净渠,要开河,要把泥里的气牵出来,不然,会长出第二个黑鳞。”他说话不急,像在摊一张更远的路图,“先把人稳住。”
书屋里点了小小的炭盆。
荀彧在门外,与曹操低声安排礼节——不用“车幕”,不用“羽扇”,不用一切会让人猜出身份的东西,只用“病者”的礼。他们不把话说全,却把每一件事做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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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里传出轻轻的水声,像雨落窗棂。
郭嘉靠墙坐下,咳了一声。袖口有一点红,他按住。
眼前那张看不见的星图亮了一瞬,随即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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