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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绕到西棚。棚下果然有狗,三只。
她落下一点牛羊混血,狗先哼一声,鼻子张了又张,转身去舔那点血。
狗的主人听见动静,骂了两句,把棍子朝地上拍。狗躲开,主人追,追着追着,脚踩在了她先前抹了油的石面上,滑了一下,不至于摔,却呼了一口冷气。
有人笑他“脚轻”,那笑声把另一条巡逻的人也叫过去。她从棚背的阴影里穿过去,手背轻轻一按柴门,门闩很轻,像是白日刚有人修过。
她进了屋。屋里有一口大缸,缸里是酒。她扬起袖,袖口的绵条很亮,却不点。她拔了缸里的一杆竹,竹外有残缺的红漆,像掉了色的喜庆。
她把竹竿斜放在窗下,窗外的风从竹节里呼出一声极细的“呜”,像远处谷风。她笑了一下,笑意也很轻。她把门重新闩上,走出去,顺着墙根往里里屋摸去。
里屋有一张低床,床上有人翻身。
她在门槛前收住步子,指尖在门板上轻轻敲了一下,敲出一个几乎不可闻的节拍:一二停,一二停——那是郭嘉教过她的“慢”。她往后退了半步,避开那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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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床上那人翻过身去,她才贴着地滑进来。
床脚放着一把旧枪,枪头有锈。床边的木箱没有上锁,里面有几封抄得干净的文书,最上面一封是“劝降书”,下面是一张粗糙的寨图。
她把寨图取出,折成掌长。她没有拿文书,只把最上面那封抄得字迹最工整的“劝降书”又放在了文书底。她知道有人会因找不到它而心烦。
她出屋时,听见外面有人在喊“老周”。她眼角一挑,笑。
她走到阿烁身边,摸了摸他的脉,稳;再摸摸他的脉门另一侧,轻轻按了一指。
阿烁喉咙里出一个很轻的“嗯”,像梦里回答娘的样子。他会在一刻钟后醒来,醒来时守在自己身边的人不在,狗也不在,地上有两道新的脚印,一头通向井口,一头通向那片塌了角的棚。
她在井边把井盖关好了,细细地擦掉手上的泥。她把短刃在井沿上又蹭了一下,蹭去一点盐。盐“涩”得她记住:明夜,脚要更慢。
郭嘉在帐内,听着风声比前两日干净。他并不祈祷,他只是把每一件小事放到心里称一下。井盖,盐,狗,笑声,竹竿。他在星图上点了一下,星纹往里收,黑色的影子伏得更低了。
他知道,今晚,她不该杀,但她已经开始“杀”——她杀死的是贼人的慌,杀活的是自己那口气。
“奉孝。”荀彧在外头轻轻一唤。
郭嘉出帐。荀彧把铃递给他,铃舌仍塞着白绵。
“明夜,她若得手,这铃要响吗?”荀彧问。
“要。”
“为何?”
“给寨里的人听。”郭嘉说,“让他们知道,铃响了,刀也不会乱。我们杀的是渠帅,不是他们的饭碗。”
荀彧看他一眼,笑意极轻:“你把‘法’带出城了。”
“法是衣,”郭嘉答,“骨在里,衣在外。衣要穿得顺。”
他想起在酒楼里说过的话,又把那些话收回心里:今天用的不是“论”,是“做”。
第三夜之前,天降微雨。雨不大,把尘压住,压出一种干净的湿。
寨里的人大多缩在棚下,火堆烧得低,烟沿着屋檐逃。鸩在柴垛背后再一次把袖口的白绵塞紧,铃一寸也不响。
她把短刃抽出,刃上没有半点血,她把刀面在衣角上轻轻擦一下,像在拭一件小礼器。
她先去东面的小屋,屋里没人。她在门楣底下插了一片竹片,竹片的一端削得很薄。风一大,竹片会“叩”一下门,像有人敲门。
她再绕去西棚,狗不在,只有雨。她把井盖再掀一指缝,让井里的潮气往上走。她往回走时,故意在那块抹了油的石头上留了一道细浅的擦痕,痕不深,刚够“看得见”。
她知道“看得见”的东西才会让人心里更乱。
她最后进的是渠帅的内屋。门口有人,两个人,一高一矮,靠在门框上躲雨,手里各拎着一壶酒。
她在屋角停住,等那两人把酒递来递去,嘴里骂老天爷,骂到第三句时,她的身子才轻轻一滑,滑到他们背后。她的刀没有出鞘,她的手从两人肘后勾住他们相互搭肩的那一刻,手指微一按,两人打了个趔趄。
她在他们身后轻轻说了一句:“去撒尿。”两人本能地松手,转身,往屋后去了。
她推门入内。屋里灯光不亮,靠墙的案上堆着账册与地图,床前的木箱上盖着一张羊皮。她没有先看床。她先走到案边,翻了翻地图。
地图的线条粗而急,像是匆忙画的。她不拿地图,她把地图上“谷口”两个字旁的“险”字轻轻抹了一笔,让它看起来像“闲”。
她又在案上一角放了一小撮盐灰。盐不多,却足够让人把手按下去时觉得涩。
她回身,走到床边。床上的人呼吸很重,酒气也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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