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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晓前的风像从铁缝里钻出来,冷得没有感情。
西北小会合点在一片低坡后,荒草伏地,露水把草梢压弯。黑底“孟”字的小牙旗插在石缝中,
旗不大,杆很稳,风一来,只是沉默地摆一下,又直起来。
郭嘉站在火光之外,背靠粗砺的岩面,呼吸收得很短,像把心脏系在一根干细的绳上。
绳子一紧,他就提醒自己:五步一息,别让“天道”的排斥把你从这具身体里推走。他不看火,只看黑。他需要把眼睛适应这种冷黑,因为他要见的人,不喜欢热闹与光。
蹄声压着露水过来。先来的是两骑开路,火光照到他们的甲片,甲片上没有纹饰。
随后,一匹不大的黑马停在火边,马背上一人翻身下地,披斗篷,衣色如夜,露出的手骨节分明。他没有报号,也没有人替他喝道。他只是扫了一眼地上的火,像是在估量火还有多少可燃,再抬眼,看向郭嘉。
那一瞬,郭嘉在心海里轻唤【观星策】。卷轴冷冷地展开,又很快被他按回去。他只看了半眼“形”,半眼就够——那不是光皮虚胖的“金”,不是檀香遮臭的“礼”,也不是会从腹内爬出白虫的“门阀”。
那是一条伏在深水里的黑龙,身上没有一片多余的亮,鳞边却隐隐透出极细的红,像刀在石上磨过留下的一圈温。它抬眼不多,只动了一寸。
那一寸,把四周所有的动静压下去。
深渊孽龙。
郭嘉腹中一紧,又松。他明白自己的赌押对了。这个人是药,猛药。药苦,药损身,药也能把死人从水底提一口气上来。他躬身一拜,短至不过一尺:“孟将。”
来人没有叫他起,也没有故意晾他。他往火边坐下,随手拨了拨炭,火便在地皮上爬了一寸。他抬眼,淡淡道:“你是三日前叫人‘分七车’的那个?”
“郭嘉。”他直给姓名,不添别的。
“想见上面,先说三句短话。”来人没废话,“只许三句。不许喧宾夺主。”
郭嘉点头。短话,该像刀,进得去,还得拔得出。他把每一句在舌根压了一压,吐出来的时候,力道刚好。
“第一句:救脸先救粮,救粮先杀香。去檀香、起木板、换草席,‘响板’一响就是丢脸,先把会响的都压住。”
火边响了一下,是火在石下找路。来人的眼没动。郭嘉第二句紧随其后。
“第二句:虎牢不在今日破,人心先破。破‘伪龙’不用刀,用灰。借东南一场小乱,叫别人跌泥里一回,你的人便愿意把脸交给你。”
火光跳了一下。风从坡后切过来,火被压低半寸。来人仍没插话。郭嘉第三句落定。
“第三句:要生,不往东南,只往西北。给我三百小卒、十盏哑灯、三车灰、一行旁道的调令,我替你再救一次脸。救到人心里去。”
寂静一息。远处草间一只蝼蛄翻身,磨出很细的一声沙响。来人看着他,目光没有弯绕,像一口井,井里没有星,但水深。他伸手,把炭戳开一点:“你知道药苦?”
“知道。”
“也知道药有毒?”
“知道。”
“你要什么?”
“活。”郭嘉收住眼里的亮,“能活,便能走到你要我走的地方。能活,才有脸。”
来人笑了,很轻。他没有笑出声,只是嘴角一侧像被风掀了一下。“这三句,不讨巧,也不逞才。你知道该在哪儿停。”
他看了看青甲小将,“你带的那一列,如果不换位,今夜丢的不是七车,是你的官。记你一功。”
青甲小将抱拳,没出声,把头压得更低。
来人复又看向郭嘉:“你要的东西,我不全给。三百小卒没有,给你一百五十。哑灯有。灰,你自己去找。旁道调令,今日给半张,只通你,不通别人。这是第一步。第二步,你要用药。先拿你自己试,别拿我。”
郭嘉一躬到底:“领命。”
“别急着领。”来人把手伸向他,掌心摊开,一枚小小的铜片躺在那,通体黝黑,无纹。他把铜片丢给郭嘉,“带着。今后你在我的营里见人,说‘药’字,报这片。说错了地方或说多了字,片子收回,你自己滚回去。”
“是。”郭嘉接住,铜片压在手心里,凉得像刚从井水里捞出来。他把片子塞到内襟,觉得胸口沉下去一豆。沉,是好事。他需要重量,让自己别被“排斥”一把推出身体。
来人又道:“你说‘杀香’。怎么杀?”
“砍半,封半。檀香不是现在杀,是今夜之后,趁人心惊惶,令下‘禁香三日,开沟五尺,夜火改炭’。禁三日,不禁久。久则逆。改炭不改灯,灯数不变,火势低一寸,霉味压下。下一层,扶‘脸’的人就会替你把令往下传。”
来人点头:“你说‘灰’。灰怎么用?”
“不再用来遮臭,用来揭丑。”郭嘉的嗓音有点哑,“在外营东南放一处‘仿制车列’,灰在上,柴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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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转时让灰先起,再在‘伪龙’的巷子里点两盏‘哑火’,灰往人脸上走,眼泪出来,刀就会乱。你的人站在风里不动,别人自然丢脸。”
“你说‘旁道’。旁道给了你,你第一件做什么?”
“葬人。”郭嘉抬起眼,“葬一个没有名字的人。他叫李四,‘老三营斥候’。他按住了一根绳,让七车不动。他死了,若遮草席就算完,他这一口‘气’会在那些小卒心里散掉。葬了,气留着。来日我叫他们借脸,他们愿意。”
火光里,来人的指尖轻轻敲了一下膝盖。
他忽然沉默了一线,像在看一颗很小的石子。他把目光抬起时,眼里那点薄笑不见了,只剩下干净的冷意:“名记在功簿里。李四。你去做。用你说的‘灰’,别用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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