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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云像刀背贴在天上,一层薄薄地推着风。
白碑在庙前立得笔直,新刻的一行黑字——“铃声所至,刀不越线”——在冷光里像新磨的锋。
白榜旁多了一页药账,写着昨夜救治四十七人、已愈十八人;下角一个小字,标明“余者备药”。榜吏抱着竹板对围观的百姓说:“三日一更,不更就骂我额头。”说完自己先笑一声,像给这句自嘲加了一个印。
孩子伸手要摸,被娘一巴掌按回去:“不许碰,脏。”孩子噘嘴,跟着娘,走了三步又回头看一眼“刀不越线”那五个字,像记了个生字。
鼓楼上的乌鸦扑扇两下,又伏回去。巷子里一支铃没响,只轻轻碰了一下铜壁,把一点药味似的苦声藏回去。
——
城外北侧,薄霭里,一面大红“吕”字旗在堤的轻风上起伏。
陈宫站在马前,指尖捏着一枚竹签,齿背轻轻咬着“桅”字。他眼里快意不多,算计不少。
昨夜,他把人猫在清水桥边看了一夜,看到了三样东西:一是“空营”夜火,三处明明灭灭,时辰稳得可疑;二是闸口的水,开开合合,像有人拿尺子量过;三是白榜旁贴了徐州的檄文,骂得阴狠,而城里人却围着白榜记账。
他冷笑,心里却更定了一分:虚,必虚;弱,必弱;胆子再硬,也不敢越线。如此,才真虚。
他最信的,从来不是敌人“装得像”的强,而是敌人“露得像”的弱。拙劣,才可信。真正的高手,总有地方做得太好;太好,就虚。拙拙笨笨的,才藏真。
“公台,”副手压低了声音,“城隍庙后的小侧门……又‘丢’了一袋粮。”
“又?”陈宫笑了,牙齿轻轻磕了一下,“昨夜‘偷’走一袋,今日再‘偷’一袋。演给谁看?给我们看。”他把竹签在指尖打了个圈,“拙劣得很。”
副手犹豫:“会不会太拙?”
“越拙,越真。”陈宫眯起眼,“若是精心布置的圈套,绝不肯让你一连两夜都‘偷’得顺手。若是拙,就是真空、真乱、真松。告诉将军——让他缓。今日辰后,泥湾、土阜连吞三口。”
远处的“吕”字旗微一动。风里传来铁器轻轻碰撞的声音,像有人在夜里悄悄试了一下戟锋。
陈宫听见,心头那一点骄就往上浮了浮,又按回去:再看一刻。
——
濮阳城内,西便门后第一排屋梁绑得像琴弦,井口覆着厚板,板面撒盐,墙内空腔里藏槊,槊尖裹着布。
许褚蹲在巷口探了探风,又抬手压住一个兵的肩:“不许咳嗽。咽。”
典韦把盾挨着盾摆平,往外微微凸一指:“到时抬的角度,就像这样。抬,不是砸。砸会伤人,抬才难受。”
那兵低声“诺”,青鼻涕还没来得及擦,被典韦用手背一刮,刮在自己甲片上,骂了一句:“娃娃气没断,凑什么热闹?”骂完,又抬手把他头盔往下按了一指:“别露眼睛。”
荀彧站在巷口,铃舌贴住铜壁,眼不眨。他旁边的军法吏摊开“杀伐簿”,把“越线”“过杀”“护民”那三项的空位空得很齐,笔尖轻轻戳在“越线”后面,像一把还未出鞘的刺。
更北一点,城隍庙后的侧门开了一个指缝,外头地上斜斜压着两道车辙。
车辙不深,像空车压过去又浅浅回头。近门处故意摆了两袋缚得不牢的粮袋,一袋的口袋系得草率,露出一点金黄的米。门后,两个小卒抱着长戟打瞌睡,瞌睡得那么像话——一个嘴角有口水,一滴一滴地快要滴下来;另一个头一歪,头盔在额上蹭出一道白印。
“军师,这么拙,不怕他不信?”随行的小史实在忍不住。
郭嘉淡淡:“他若聪明到不信拙,那就是另一个人了。”他伸手把那口要滴下来的口水用袖口接了一下,顺手擦在门框上,像记了一笔账,“拙就是糖,甜过头,他却不觉得腻。”
“糖从哪儿来?”小史又问。
“白榜。”郭嘉笑,“白进白出,拙相做真,真里不见黑。陈宫最信白。”
他抬眼看天。风偏东二分,云薄,日影不硬。
心海里那张势图轻轻浮了一寸,又沉下去。他朝许褚的方向点了一点头,手掌在空里虚按三次——一记、两记、三记——像先给铃做了三次排练。
——
拙劣的“表演”,第一幕在午前。
泥湾堤外,陈宫的前锋中混了一队行脚梢子。
梢子们穿着半新不旧的布衣,肩上挑着空担,有盐,有布,有纸扇,连骂人时吐出来的口水角度都像城里做小买卖的一样。
他们探路的脚步比军卒更有耐心,第一步踩盐,第二步蹬草,第三步摸墙。摸到墙时,有一处空鼓,他们对看一眼,嘴角不自觉勾了一下——拙。真拙。用土糊墙,里面空空,是偷工。偷工,就松。
巷里两个故意“睡着”的小卒让他们更放心。一个行脚梢子伸手去女墙里摸了一把灰,灰松,一团团坠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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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愣了一下,抬头提醒同伴:不稳。但另外两人却盯上了那两袋粮袋,互相挤眉弄眼:先拿了再说。一人作势咳嗽,一人回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三人一起伸手,动作拙拙笨笨,像真是沿街偷东西的小贼。下一刻,侧门里“睡着”的那人“惊醒”,大叫:“有贼!”叫得并不真切,拖着尾音,故意让叫声像酒后醒来的糊涂。
他追出去两步,又像怕被军法抓住似的收脚,骂了一句“娘的”,回身拍打另一人的盔,拍得“铛铛”响。
陈宫在远处看得一清二楚,笑意更深:“拙。再拙一点。”
拙劣的“表演”,第二幕在正午。
清水桥空营的火在日头下冒了一丝细烟。照理说“昼无烟”,如今漏了一缕,像做得不认真。陈宫一抬手,示意副手:“记下。这帮人——连空营都管不紧。”
副手点头,心里却有一瞬的犹疑:若是故意,谁会故意漏烟?漏烟太明显,还不如不漏。他忍着没说。
再走一程,泥湾堤上摆了一行浅浅的“指示”,草绳在风里轻轻抖,像谁忘了收起。人若走近,才知道草绳下湿草覆着盐,盐面细得像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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