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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信放在刀盘上,用刀背轻轻敲了两下。
李傕披袍而出,酒眼未清,见信中“东阙小门”四字,血气上涌,立时召参军。参军劝:“且遣人去看。”李傕拍案,铜灯一震:“看什么!郭汜这厮当年就赖在董卓后帐,吃软饭吃到如今,一个‘旧人’能让他翻天?他若敢碰天子,我便先断他手!”
宣平门的另一边,郭汜也在夜里惊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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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反复看那枚印封,墨色正是他帐下吏员常用的“乌丝”,火漆边沿干裂处也像他那枚旧印的习惯。他把信摊在灯下,手指无声点在“弩车”二字上,眼睛慢慢冷下去:“李狗子一向暴。暴的人,最怕别人先一步。”
两营之间,消息像油抹在干木上。
有人窃窃,有人添柴。西市里开始有人说:“昨夜北市有人见到袁氏的马匹。”酒肆里开始有人比划:“弩车调了两乘。”军粮仓里开始有人数袋:“短了一成。”
短斤缺两是真的,因为仓里的账是“旧人”写的,写的时候,他的袖子里藏了一枚细小的秤砣。
所有的脚步,都朝着渭水北岸走去。
——(鸩·视觉)
我回到西市时,盐包已经微微潮了。风向换了,渭水要起雾。
我从袖里掏出一截半寸的红绳,轻轻系在自己手腕。若红绳湿,我便从东市走;若红绳干,我便从北巷走。走错一步,可能只换来一根冷箭。
夜里,我去了李傕营旁的小巷。
那里有一家卖狗肉的铺子。铺前拴着两条黄犬,骨瘦,眼亮。我蹲下去,取出少许羊血,用指尖蘸着,点在两条狗鼻尖。它们抬头,情绪瞬间躁动,互相嗅,互相低吼。我站起,沿墙走,手里的羊骨丢在了巷子的中段。它们挣断了旧绳,扑上去抢。嘶吼惊起了巷口的巡夜卒。狗咬人,人骂狗。骂声传出去,正好盖住我脚步。
我拐进一座老宅的影子里,从墙上一脚翻上。
院子里有一面小鼓,是看门召唤的。我不敲它,手却绕过它,在鼓边放了一枚响箭,箭尾绑着一截熟悉的狼尾鬃——狼尾鬃是郭汜骑队标记。
然后我退回暗处,掐着时间,放了一只纸鸽。纸鸽飞得很低,正好撞上鼓架,响箭“啾”的一声窜上去。
院里的人骤然惊醒,提刀而出。狼尾鬃在火光里晃了一晃,他们只看见了“对方”的影子。
我在影子里走开,心很静。被驯过的狗,闻到血,便不记得主人的手味。人也是。
——
城东宣平门外,李傕已经点起了三十名亲随,披甲在身,弩手在后。
他要去“先看一眼”。刚出城,渭水雾起,月藏云后,鼓声在北面突然炸裂。几乎同时,南面烽堆上亮起一团火。军中最不该碰的两件事——鼓与烽,在夜里先后作响,这意味着“敌至”。李傕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想到:若不是郭汜动,又是谁?
他拍马大喝:“举旗!就地列阵!”
另一边,郭汜听到烽影也变了脸。他摸着桌上的那封信,指尖一寸寸压过去,像要把纸里的每一个字碾开。身后的偏将说:“将军,宣平门的弩车,确是动过。”
郭汜握拳,骨节响。他的性子比李傕细,可细久了,怒火就更久。他起身,沉声吐出两个字:“出营。”
两支火蛇从夜里游出来,在渭水北岸对望。起初是斥候撞上斥候,接着是弓弩试探,再接着,旗影一压,马蹄如雷。
两名曾经一同在董卓帐下饮过酒的人,此刻都看见对方眼里的“叛”的影子。李傕喊:“你要夺天子!”郭汜回:“你先动弩车!”两边的话在雾里碰撞,字字都是火星。火星落在干草上,终究引了火。
第一声杀喊在渭水边炸开,一箭穿过雾,钉在盾上,带起一串火花。甲片碰撞,槊锋对上槊锋,马背上的男人们骂着对方的家门,又很快忘了骂了些什么,只记得要刺中眼前人的喉咙。
后阵的鼓起了,前阵的旗倒了,夜风把沙吹进伤口里,伤口便更疼。火把在混乱中被抛起,又被踩灭,又被拣起。
城头的更卒慌忙敲钟,钟声又把更多的人喊下了床。
更多的人穿着不整,抓着兵器,冲归某个他们自以为正确的方向。在黑暗里,正确与错误,其实只是踩在人头上的脚向左还是向右。
——(鸩·视觉)
我站在渭水西岸的一棵老槐下,树皮裂开像一张老人的嘴。
我看见火把的明灭,我看见雾里马头的白。我把最后一枚“骨头”丢了出去——两张一模一样的清单,等重,等长,一张给李傕的粮官,一张给郭汜的军需。上面都写着同一件事:“今夜北门粮仓短一成。”
我知道他们会拿着清单去质问同一个人。质问的那一刻,人的眼睛会变成狗的眼睛——只认眼前的肉,不认身后的链子。
我转身回去。风从背后推我,像有人轻轻按了我的肩。我忽然想起井下的灯,想起他拭星盘的姿势。那双手也很冷,却能让火在最该烧的地方烧起来。
——
许下的戏,正按时上演。长安外的夜,成了大声的黑。曹军前锋在更远的北面,借着驿道的旧痕渐渐靠拢。向导压着嗓子说:“往前三里,有西凉小哨。”说话间,远处有火光忽起忽灭——那是两个营互相催促的讯号,却在这条线上,恰好把哨所照成了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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