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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上。”郭嘉道,“误差条再刻一行。把我们的不确定写给后头的人看。关键处要绝对,次要处给可承受。”
黄月英点头,刀锋在铜面划过,金屑如细雨落。她知道,刻到这一行,已经是最后的余地。再刻无可刻。
——
“到了。”夏侯渊忽然抬头。他不是看见什么,是听见。那道慢而钝的节拍里忽然塞进一口短促的硬,像锤背第一次真正打实在盖板的“心”。他用脚掌压住地面,脊背像一根弓。他低声:“都别抬头。看脚下。”
“喏。”
败兵的壳没有裂。整支队列仍旧背风而坐。只有一行人趁着换气的时间,把脚跟一点一点往后蹭,像把两条紧绷的绳,悄悄再拉紧半分。
碑林的影在风里一缩一涨。那三块古碑中间那一块,碑面上的“河不食人,人自食河”,因为盐粒撞击,像在颤。离碑最近的斥候把头稍稍侧过去,眼角余光看了一眼。他觉得那行字像水面上的一道涟漪,被风翻译成了另外的意思:天不食人,人自食天。
——
吕布听见了。他不是听力差,他只是太快。那声“硬”,像一枚小小的砂,卡在他的牙缝里。他本能地想要用更硬的牙把它咬碎。他抡戟,戟背压在空里,空的回弹更明显。他笑了一声,比昨夜更冷:“再追!”他的马耳抖了一抖,鼻端喷出一股白气,带着盐和铁的味。
高顺在左,沉声:“将军,风里有‘空’。”
吕布回头看他一眼:“空,正好跑。”
张辽在后半位,把弓交给副将:“收。”副将不解:“不射?”张辽道:“看风。”他把目光贴在最空处,看到砂浪忽然往里“吸”了一口,像有一张看不见的肺正在吐纳。他心里那根看不见的弦被拉直到颤。
——
观星台。红影终于“收”。不是外力,是自身——在铜盘上,那柄由杀气、怒气、战意以及被刻意引导的“龙煞”揉成的锤,在空气里举到了最高处。黄月英握紧刀柄,指尖泛白:“军师。”
“让他落。”郭嘉轻声。
他提笔,在竹简上落下今晨第一道“变”后的细命:
——左右虚合再穿一次,不恋;弩三齐之后改利头,取要;妙才‘败’至碑前,止。背风不退。
他把笔顿住:“仍不鸣鼓。”
阿芷轻轻放下汤盏。她没有劝,她知道这几句比刀还锋利。荀彧收短令,笔画如织,把乱心一条条收拢。“主公。”他递去。
曹操接过,盏盖轻扣:“传。”
——
碑林后,第二轮“梭”像两条藏在泥里的鱼,贴着土脊蹿出。它们不争杀,只争位。左梭先穿,从“胜利的白路”外侧切进;右梭后缠,不贴,不绕,只在对手“要追”的欲望最饥渴的那一瞬间,拿着一根看不见的绳把它拽住。
三齐弩换了箭头。第一齐不取命,只锁马胸;第二齐不取心,只打护肘;第三齐才取喉,取号,取旗。与此同时,更多的钝头箭落在车辙边、旗绳上,把昨天辛辛苦苦“刻”出来的“好看”一把揉乱。吕布厌了。他真的厌了。他讨厌这“难看”,讨厌这不按他喜好的节拍。他要把这些“难看”按回“好看”。他抬戟,那柄方天画戟像一扇环着火的门,要把风拍直。
就在那一刻——
风声忽然断了半寸。不是停,是断。像有人用干净的指甲,在空里把一根拉到极致的弦轻轻一掐。地皮下,那道慢而钝的节拍一下子变得短促而重。碑面的字纹在盐雾里颤了颤;砂浪微微下陷;马耳齐齐抖了一抖;人心里的某根弦也跟着一动。
吕布的马蹄“点”在空心上。他听见了一个很小的“咔”。那声在他胸口里响。他恨这个声音。他要按下去。他把戟背再压,空却像水一样回弹,一层层把他的力卸开。他的眼睛在那一瞬间亮了又冷了。他知道自己第一次慢了。
——
观星台。红影在铜盘上化成了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白”。白不是光,是空。空从盘心渗向盘沿,像一条被牵出地下的细河。黄月英几乎要去护针。郭嘉把手按得更稳:“锤落。”
他没有立即下令。他在等。等那一口“厌”的气,在敌人的胸腔里彻底吐出来。
夏侯惇掀帘而入,刀横在膝。他看着盘上的“白”,低声:“时候到了?”
郭嘉点头,终于落笔:
——鸣。
荀彧把这一个字写成三声鼓的节拍,第一声短,第二声长,第三声落在碑前的空。文案一推,风自己把命令送出去。
——
三声鼓从风里长出来。鼓不重,却直。背风而坐的“败兵”在第二声未尽时已起身,第三声落地的那一刻——阵形翻了一面。夏侯渊披风一掀,盔面亮出冷光。弩手从“败兵”的壳里探出,弦已满。第一排朝马胸,第二排朝护肘,第三排朝咽喉。左右虚合的骑兵第三次穿入,这一次不散,顺着已经裂开的缝,一推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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