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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宫眼睛一亮:看破。拙中有巧,巧里藏乱;乱在“看破”的快感里。他最喜欢的,就是看破。他喜欢那种“别人看不见,唯独我看见”的愉悦——这愉悦让他每一次判断都像被星辰点了头。
拙劣的“表演”,第三幕在辰后。城隍庙侧门外的一道小沟,本该被土填平,今天露着一个手掌宽的“豁”。沟底湿,上面撒了稀稀的牛毛。
有人假作不经意从上面跨过去,脚腕一扭,借势把身上“偷来”的半袋粮掉落了半堆,金黄的米在土里滚出一条“鱼背”。
追他的小卒在沟边停住脚,瞪着眼,嘴上骂,脚不敢过线——那条白灰线在地上轻轻一划,像谁用手指抚过。骂声里带了一点畏惧,畏惧里夹了一丝心虚。拙,还是拙。
“够了。”陈宫把竹签捏断,“连偷带漏,连睡带怵,连空营都管不紧。下令——勇入一寸,试一口甜。若能咬得住,连吞三口。吕将军旗留堤外,我自请其来压阵。”
“诺!”副手领命而去。
——
“铃——”
荀彧在巷口抬手,铃舌撞壁,第一记,如同轻轻叩门。西便门在一线里开了一个指缝。
影先入。几道黑线贴着地,像蛇背顺着砖缝滑进来。其后是“勇”,马鼻喷白,刀鞘撞腿甲,“嗒嗒”两声之间,许褚与典韦还没动,只微微把盾边贴紧。
第二记,铃又响。荀彧低声:“退半步,引。”
盾往后抬了半寸,墙内短槊缩回去半寸,给前头的“勇”留了一个看似能退的空。第一匹马的后蹄在盐砾上轻轻打滑,一抡头,撞上屋檐。
“勇”的第一刀架在盾边,被典韦一背肩硬生生地磕回去,刀一松,手腕一酸,马前蹄一软,人翻下来,滚到井板上——井板稳稳承住,盐面滑,一滑,人鼻子“呯”地一声,血像一口不受控制的笑从鼻孔里涌出来。
第三记,铃响。荀彧道:“合。”
两扇铁叶一合,像门合在风口上。
墙里短槊穿出布裹的尖,一齐刺向马腿根的软筋。马嘶,驭手骂“退”,退路上的湿草和盐砾让他的鞋跟又滑了一寸半;后队挤上来,堤上的“断声”在远处砸了三下,砸在每个人的心窝上:乱,就乱在这一口气。
夏侯惇到了。刀从盾缝里横出半寸,又横半寸,正卡在第一个想强冲的人咽喉上。那人眼睛一瞪,喉管里只滚出一个“呃”,刀已经不见了。他不信自己死在半寸的缝里,手里还紧紧抓着一把空气。
曹仁的“缰”在外环慢慢收紧,不看热闹,只看队形。队形一团,向里收;队形散,向外套。套到紧的时候,不突然;突然,才会断。他不急。稳,才是“缰”。
“拙劣”的戏演到这里,换“诱饵”上场。
清水桥上游的“风帘”被程昱的人悄悄拉了一指,烟不往民舍走,顺着帘走到泥湾堤面,恰好在“勇”的眼睛与旗绳之间绕一绕。旗手抬头吸了一口烟,号手把号送到嘴边,烟从鼻子里钻进喉咙,呛得他只“呃”了一声,号未出。
旗绳被火沿着“火脊”舔断,整面旗只垮半面,垮得不快不慢,刚好把后来的“勇”挡了一挡。
“现在。”郭嘉在城头按住冷砖,轻轻吐了两个字。
清水桥第二闸开,水斜砸泥湾堤角。在前两日铺好的湿泥上,水像一条被憋坏了的蛇,一头狠甩,把草绳下的盐面抖得像冰屑。人脚一空,马蹄一滑,“勇”的队伍从“整齐”里丢了一层皮。典韦的盾撞上去,“咚”地一声,像谁在黑夜里敲响了一口铁钟。
“刃——!”夏侯惇大喝,他声音像一块冰被锤了个缝,缝里全是刀光。刀在盾缝里“哧”地一划,一个“勇”的大纛被一刀斫落半幅,旗同一瞬间失掉了方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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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缰——!”曹仁的队在外环“咔”地一合,合在想绕开的那条狭路上。那条路昨夜被空车压出两道交叉的“假辙”,交叉处抬出一个“直角”。行脚梢子的脚跟在那一角上拐不过去,心一急,手一乱,反把身边人绊了个趔趄。
“铃——”荀彧的铃没有立刻响。他看着“越线”的白灰,把目光从一张年轻的脸上扫过去。那张脸正往前探,眼里有火。他手一扬,军法吏把那人腰一勒:“回!越线者,记名!”
年轻人回过神,重重“哦”了一声,像把要冲出去的血又咽了回去,退到白灰线以内。荀彧低声道:“好。”铃才响——一记,止;两记,退;三记,合。
城里白榜旁,读字的小吏把“铃声所至,刀不越线”念给不识字的老人听。
老人呆呆看着那行字,点了点头。旁边的小娃把“铃”字一个笔画一个笔画地描在地上,描歪了,抬头看娘,娘笑:“歪就歪,下回描直。”娃又低头描,描到“越”字时,手一抖,像本能地把那一撇画得更重。
——
陈宫看着泥湾堤的乱,嘴角抽了一下。他不承认是“乱”,他把它叫做“激烈”。激烈才合理。他心里仍然在随手给每一个细节配词:空营之烟,粗心;侧门之漏,松弛;湿草之滑,偷懒;白榜之立,装相。他把每一个“拙”,都当作“真”。他喜欢这样。他需要这样。这样,他才能“看破”。
“第二口。”他轻声,“土阜背后。”
副手欲言又止。
陈宫的眼睛很亮,亮里有一种两天没睡也不会熄的劲。他把手一挥:“去。把将军的旗请近一步。”
远处的“吕”字旗真的近了一寸。旗下有一柄未出鞘的戟,戟的边儿摩在鞘口,出一声几不可闻的“锵”。
吕布在马背上俯身看了一眼泥湾堤,鼻翼微微张了一张,像闻到了血。血不浓,他不满意。他要让血浓一点。他要有一个一眼看过去就能盖住白榜的“记忆”。
“再靠近。”他淡淡,“再等一刻。”
他在等“甜”变“习惯”。甜一口是运气,甜两口,是能力,甜三口,是天命。他要挑天命。
——
“来了。”程昱站在土阜背后,手指在空里比了一个“直角”,把四式“断声”在心里又打了一遍。木桩主事点头,三声定,四声引。
郭嘉在城头轻轻咳了一下,用袖口接住。袖口下一点红,他不看,像不曾生。他看向曹操,笑意淡淡:“主公——拙劣的‘表演’做完了。现在给他看‘完美’。”
曹操颔:“请。”
“完美的‘诱饵’,第一,是风。”郭嘉道,“风帘引烟,烟不伤民。第二,是水。两闸错开,一急一缓。第三,是声。木桩三声,先敲心,再敲腿。第四,是线。白灰画界,刀不越线。”
他说着,目光落在白碑上那行新刻的字。白碑像把门,门上挂着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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