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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星台上,针心忽然咔地轻响。那声音细得像落在舌尖的一粒盐,却让铜面上那团红砂骤然一顿,又向更空处滑了一格。黄月英收刀,抬眼与郭嘉对视。
郭嘉吐出一口极淡的气:“第二声。”
荀彧把两封安人心的短令铺开,笔画直而稳:“后军与中军皆安。辎重未乱。”
曹操指腹轻轻敲了一下案沿:“元让,喝茶。”
夏侯惇把热气灌进喉咙,热却压不住骨子里的冷。他盯着郭嘉:“第二声了。”
郭嘉点头:“再喂一口。最后的甜。”他转向卫峥,“弃潮盐一处,‘账’要疼,留下齿痕。再让沿路驿马的‘马价’低出半成,叫哄抢的笑更真。”
卫峥抱拳:“喏。”他唇角一扯,笑意不至眼底。他从不在战场上流血,却知道每一笔账的腥味。
黄月英低声:“军师,再多弃一处盐,会不会太显眼?”
郭嘉的指尖在盘沿上按了一下,像按住一尾躁动的鱼:“显眼,才甜。甜,才腻。腻,才烦。烦,就会错。错,便是我们的门缝。”他说到最后四个字,嗓音更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正在靠近的东西。
阿芷从侧后把披风轻轻搭到他肩上。他侧过脸,目光在她指背停了一瞬。那双手有薄茧,指尖微凉。他忽然记起颍川一碗新茶的涩——那时他会因为一碗茶心口一暖,如今一切都像水。他知道这是“观星策”的副作用在咬他,是“人性献祭”的骨刺在往里拧。他把刺按下去,继续看盘。
——
枯河滩上,最后一处盐袋被人撕开。盐像雪一样飞,溃兵哄笑着抢,笑声真得不像假的。吕布听见那笑,心里有一种早年间在并州雪地里驰马的痛快。他觉得自己比风还快,比雪还亮。他抬戟示意:“再追!”
高顺沉声:“将军,前面空得过分。”
吕布笑:“空得好。空,正好跑。”
他把马腹一夹,马像一根弦绷直。他要把这一条“胜利之路”吃干抹净。他要把对面那个在后方装神弄鬼的小子,连骨带魂,一起碾碎。狂喜在他喉咙里滚了两圈,变成一声长笑,吓得前面的泥土都抖了抖。
张辽却在后面把半步又退出来。他侧耳听风,风里那根无形的弦已经拉得直到颤。他忽然抬弓,朝空里第二次射去。羽箭破空,回声更硬了一点,像有人用牙咬了一口铁。张辽心口一沉,他知道第三声离得不远了。他对副将道:“再退半步。”
副将咽下去:“喏。”
——
观星台的火摇了摇。针心在无风的帐里微颤,像谁轻轻地碰了一下。郭嘉把帕角按实,低声:“再来。”他提起笔,写下今夜最后一行“喂”:
——神谕:不变。仍背风而坐,不举旗,不鸣鼓。再退半里。
他顿了一顿,额角浮出极浅的一层汗,似有似无地补了一缕字气:“待厌。”
荀彧看了他一眼,心里明白:这是把刀横在自己脖子上,换对面那柄锤更用力的一次“让”。他把文案压稳,转手命令传出,字要短,理要直,像一条绳把人心一寸一寸收回来。
夏侯惇起身,把刀解下来,横着搁在膝上,刀鞘入木半寸,像一条沉着的河。他低声:“我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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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侧眼:“我知。”
夏侯惇把手背贴在刀鞘上,掌心的薄茧像砂纸。他忽然抬头:“你说了‘盛宴’吗?”
郭嘉淡淡:“对他是,对我也是。窃龙之阵要运转,总得有一回将‘气’像牲口一样赶进槽里,让它自己撞开槽门。”他的语气轻得像在说天气,可字字露白:他要的不是某一场战报,他要的是盖板的裂痕,是龙气从裂缝里喷出的那一瞬,可以被他“转化为己用”的潮。
——
黄昏未至,风先暗。枯河滩的光像被人用掌心摁了一把,又松开。远处的古碑旷冷,近处的盐粒在草间闪着刺眼的白。吕布的马蹄踩过去,盐在铁蹄下碎了一地。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向他俯伏:路在向他俯伏,风在向他俯伏,敌人在向他俯伏。他笑出声,笑到眼尾有一丝湿:“郭嘉小儿,你也不过如此!”
高顺移到他左侧半步,忍不住低道:“将军,当心。”
吕布抬手,笑着一按:“放心。”
他喜欢看别人怕他。怕的人越多,他就越爽。所谓英雄,不过是被恐惧捧出来的一张脸。他把戟往上一抡,戟影在天光里划出一个巨大的半圆,像一枚落下来的红日。他几乎能听见对面后方某个帐里的呼吸声在缩。
张辽远远看着主公的背影,忽然想起并州某个冬天的雪崩——【断史回声,昔日并州雪山,前人言:雪面最静的时刻,就是山要塌的时候】。他把这一句古话压在心里,像把一枚细钉压进肉里。他知道自己不能救今天的“狂喜”,他只能给明天多留出半步活路。
——
观星台的针心忽然死了一下,像被一枚看不见的齿咬住。铜面上的红砂骤然收缩,紧成一粒血珠,接着猛地一放,像某个被闷久了的气口终于找到了出口。黄月英下意识握紧了刀柄,指尖泛白:“军师——”
郭嘉把手安静地覆在盘沿上,声音极轻:“第三声。”
这两个字像一滴墨落进了井里,先是无声无息,然后从井底缓缓泛起暗波。荀彧的指背轻轻一颤,曹操的眼睛在那一瞬间眯了一线。夏侯惇的手指从刀鞘上抬起,悬空半寸又落下。
郭嘉拿起笔,在竹简上第一次写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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