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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聚宝金王”那冰冷噬人的光芒:
“报它三成!天经地义!户部下来查,也得认这个理!余下的……”
他指尖在狗头金上猛地一按:
“按七成之数开仓!赈济?呵!给那些叫花子糊口就是了!这三成的‘漂没’,给本官把账目做得天衣无缝!一斗一升,都要算清楚明白!”
“可…可是少爷!”徐福声音抖得更厉害,“外面……外面快饿死人了……这三成再扣下去……”
“糊涂!”徐世宁猛地转身,眼中寒光如电,“死人是常事!朝廷拨这点米本就是杯水车薪,哄闹几声罢了,怕什么?饿死一百个泥腿子,也比不上损了本官这‘聚宝金王’聚财的威势!这叫‘常理’!懂吗?!”他训斥徐福,仿佛在训诫一个不懂事的下人:
“这是老天爷给官场的生财大道!不‘漂没’,才真真辜负了此等‘聚宝’天降的神物!”
“聚宝金王”静静踞坐,血翡眼珠幽深如渊,巨口中的狗头金闪烁着冰冷的光泽,仿佛吸饱了门外饿殍残余的生机。
县衙那对曾缠着褪色红绸的石狮子脚下,早已成了人间炼狱的入口。
积雪被无数次踩踏碾压,融化成污黑粘稠的冰泥。石阶上下,层层叠叠堆积的冻僵躯壳,散出混杂着粪便、血腥和深度腐败的恶臭,连大雪都无法掩盖。
新的尸骸不断覆盖在旧的上面,形成了令人心悸的“尸阶”。
一声巨响,价值连城的青花缠枝莲纹盖碗在县衙大堂光洁的地砖上炸开粉碎,滚烫的茶水混合着碎瓷片四溅开来。
几名端茶递水的小厮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出。
“废物!统统都是废物!”徐世宁英俊的脸上此刻狰狞扭曲,双眼因极度愤怒而布满血丝。
他从那张象征屯留县最高权力的太师椅上暴起,胸膛剧烈起伏,指着跪了一地的心腹手下咆哮:“三天!整整三天!本官要的十万两呢?那林源呢?他脖子上顶的是颗榆木疙瘩吗?!”
县丞白恭深深埋着头,身体微微颤,声音却带着一如既往的恭敬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早已准备好的麻木:“回…回县尊大人,德义信那头…传过话来,说…说商号银根近日周转确有困难,一时难以凑足十万两巨款…恳请大人宽限…宽限几日…”
“放屁!”徐世宁一脚踹翻身旁的花几,名贵的紫砂盆应声碎裂。
“宽限几日?他林源当本官是三岁孩童吗!他那‘德义信’日进斗金,盐铁粮行囤积如山!分明是藐视本官,藐视朝廷命官!”
他的目光扫过站在身后如铁塔般纹丝不动的“八剑童”之童天养,八人的存在给了他十足的底气。
但这份底气此刻却像火上浇油,更让他觉得林源不识抬举的羞辱感深入骨髓。
“看看人家胡广财!”徐世宁指着堂内另一个角落案几上供奉的“聚宝金王”,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映衬着他那尊小了两倍多的金蟾黯然失色。
“一个外来行商,都懂得孝敬本官,献上此等珍宝!他林源坐拥一县财富,就给我拿些破烂搪塞?比之胡掌柜,真乃云泥之别!”
徐世宁越想越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胡广财那谦卑的笑容和金蟾的光彩,此刻都成了照向他无能的镜子,更衬得林源“吝啬”的可恨。
“林源…很好,很好…”徐世宁眼中凶光闪烁,他狞笑着,声音仿佛淬了冰,“既然他如此不识抬举,那本官就让他明白明白,在这屯留县,谁才是天!”
他猛地坐回太师椅,抓过笔墨,铺开上好的宣纸,蘸饱浓墨,龙飞凤舞地写下一道措辞严厉的“催捐令”,末尾盖上了鲜红的屯留县正堂大印。他用力一拍桌案,对跪着的县丞白恭厉声道:
“白恭!你亲自去!拿着本官的催捐令,带上壮班衙役,立刻给我将那林源锁拿到堂!他不是‘周转困难’吗?本官这县狱宽敞得很,正好让他在里面好好‘周转’!告诉他,见不到十万雪花银,他就别想重见天日!”
“是…是…卑职即刻去办…”白恭颤抖着双手接过那张仿佛带着冰碴的“催捐令”,弓着腰,一步一步倒退着出了二堂,消失在回廊尽头。
看着白恭“惶恐”退下的背影,徐世宁脸上露出一丝残忍而得意的笑容。有了这道“催捐令”和衙役铁链,林源就算再有手段,也难逃这天罗地网!他不信这次林源还能翻出天去!
“德义信”商号后堂。烛火通明,檀香袅袅。
林源正悠然自得地品着一盏上好的雨前龙井。方才县丞白恭已经将那份“催捐令”的内容和徐世宁的震怒一字不差地复述完毕,如同转述一段别人的趣闻。
“呵,‘周转困难’…‘锁拿归案’…”林源放下茶盏,瘦削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甚至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他轻轻敲了敲桌面,仿佛在演奏一个无声的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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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年轻气盛,沉不住气。”林源摇摇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评价天气,“看来胡掌柜那尊‘聚宝金王’,真是戳到这位县太爷的心肝肺了。”
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算盘打得噼啪响的主簿吴庸一直恭立在一旁,此刻嘴角微微下撇,接话道:“林东家,徐大人这道‘催捐令’,名目上倒是严整,可这手尾…怕是不甚干净。依《大明律》并户部《则例》,地方官府急征巨款,需详述用途,报请上宪核准方可执行。此令…似有不循章法之嫌?”
林源端起茶杯,吹开浮沫,浅浅呷了一口,才道:“吴主簿看得明白。咱们这位徐大人,恐怕是被他父亲保护得太好,只顾着让‘八剑童’挡掉明刀明枪,却不知这官场之中的潜流暗涌,最是致命。他以为盖了县尊大印就是圣旨?可笑。”
他站起身,踱到窗边:“按我朝规矩,催缴税捐,自有程序。即便是急征,账簿、文书、签押……哪一环节不都得走咱们县衙几位的手?他这道仓促写就、漏洞百出的手令,连个经办流程都没交代清楚,就想锁拿一县之绅商魁?”
林源转身,脸上带着一种笃定的从容:“吴主簿,烦劳你亲自跑一趟衙门。将商号近年‘应付税项’、‘地方捐输’、‘往来账款’……所有名目的账簿副本,特别是能佐证咱们确实‘周转困难’的部分,拣那最厚、字最密的几本,不,将所有库房里积压的陈年旧账、未厘清的杂项文书,统统打包!”
吴庸眼神微动,嘴角那丝弧度更明显了:“明白,林东家。保证将账目给白县丞他们准备妥帖。徐大人要查‘周转困难’,那咱们定要让他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务必让他……‘一目了然’。”他特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
林源无声地笑了笑,眼中精光一闪,又慢悠悠补充道:“哦,对了,顺带将我书房里那份关于上月县衙修缮,因库银不足拖欠匠人款项尚未核销的卷宗也带上。咱们徐大人心系公务,正好提醒他先补了这亏空,免得让匠人们断了生计,有损知县大人的仁德清誉嘛。”
夜渐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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