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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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成的拼图（第1页）

未完成的拼图

秋意渐浓，傍晚的天色暗得早了。林晚星上完最後一节课，回到办公室时，窗外已是华灯初上。她放下手中的教案，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书架最顶层那个积了些许灰尘的方形纸盒上。

鬼使神差地，她搬来椅子，踮起脚，将那盒子取了下来。拂去灰尘，打开盒盖，里面是密密麻麻丶色彩斑斓的《星空》拼图碎片，以及一张巨幅的星空海报参考图。这是她和沈逾当年兴致勃勃买下的，号称有一千片，能拼出绚烂的银河与深邃的星云。他们曾在一个周末的下午，一起拼出了猎户座和北斗七星的一部分，後来……後来就被永远地搁置了。

她将拼图倒在铺着玻璃台面的小茶几上，碎片碰撞发出细碎的哗啦声，像是一场沉默的仪式。她坐在地毯上，指尖拈起一块深蓝色的碎片，试图根据记忆和图纸，找到它的位置。沈逾当时是怎麽说的？他指着猎户座腰带的第三颗星，说那颗星其实是一个巨大的星云，孕育着新的恒星……他的声音，他说话时微微上扬的嘴角，他专注凝视拼图时轻蹙的眉头，都清晰得如同昨日。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茶几角落，那里静静躺着一个跟随碎片一起倒出的，精致的金属齿轮模型，那是沈逾当年痴迷机械工程时，亲手打磨制作的第一个小玩意儿，他曾笑着说这是他们未来之家的“第一个零件”。如今，齿轮氧化了些许，泛着旧物的微光，像他们骤然中断的青春。

一种混合着温暖与尖锐痛楚的情绪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沉溺在这片由碎片构筑的回忆之海里，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林晚星猛地从回忆中惊醒，像是做错了事被人撞见，有些慌乱地将手边的几块碎片拨弄到一起。

“请进。”

江辰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个保温袋。“林老师，您晚上没去食堂，我带了点粥和小菜。”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但目光在触及她面前那摊开的丶只完成了十分之一不到的星空拼图时，骤然定住。他脸上的线条似乎瞬间绷紧了些许，提着袋子的手也不易察觉地收拢。

林晚星注意到他的异样，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拼图，心头那股莫名的怪异感又浮现出来。“放在那里吧，谢谢。”她顿了顿，下意识的指向拼图上靠近边缘的一处，“这块，找了很久，总觉得不对。”

那是一个形状很不规则的缺口，周围是过渡的深蓝色。

江辰站在原地，没有立刻放下保温袋。他的视线紧紧锁在那个空缺上，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几秒後，他几乎是有些僵硬地走上前，目光没有在碎片堆里过多搜寻，而是直接俯身，从靠近林晚星手边的一小堆碎片里，精准地拈起了一块。

“是这块。”他将那块碎片递到她面前，声音低沉，“它的左下角背面有一条划痕，应该卡在下面那块淡蓝色月牙状碎片的凹槽里。”

林晚星没有去接那块碎片，只是擡起头，定定地看着他。办公室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光线昏黄，将他一半的脸庞隐在阴影里，另一半则显得格外深刻。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探究和不解：“江辰，你怎麽会……知道这些？”

这幅星空拼图，连她自己都对许多细节模糊了，然而他却能如此精准地定位，甚至还知道那块碎片背面的划痕细节，更重要的是，那条划痕，是沈逾为了方便自己能记住，用指甲故意弄的。

江辰递着碎片的手悬在半空，没有收回，也没有放下。他避开了她直视的目光，看向那片未完成的星空，眼神复杂难辨，里面翻涌着林晚星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挣扎，又像是某种深沉的痛楚。

“我……”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沙哑，“看过图纸。”这个解释苍白无力。

“是吗？”林晚星追问，语气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紧逼，“连哪一块碎片背後有什麽特征，图纸上也标注了吗？”

江辰沉默了。办公室里静得能听到窗外远处传来的丶模糊的车流声。他握着那块小小碎片的手指，因为用力，指节微微泛白。那块碎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指尖，也烫着他的心。

最终，他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地丶近乎固执地，将那块碎片，轻轻放在了它应该在的那个空缺旁边，没有拼上去。仿佛完成这个动作，需要耗尽他全部的力气。

“粥要趁热吃。”他直起身，声音恢复了平时的低沉，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他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再看那幅拼图，转身快步离开了办公室，关门的声音比平时稍重了一些。

林晚星看着被他放在空缺旁的那块完美契合的碎片，又看了看被他带上的房门，心中的疑云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浓重。他到底是谁？他怎麽会知道这块碎片背後的划痕？为什麽他对属于她和沈逾的回忆，如此熟悉？

她失去了继续拼下去的勇气和心情。那幅未完成的星空，像一个巨大的嘲讽，横亘在她和现实之间，也横亘在她和江辰之间。过去与现在的交战，在这沉默的碎片上，显得如此清晰而残酷。

……

几天後的一个下午，苏晓来办公室找林晚星。自从电梯事件和收到那盒“逻辑清晰”的维生素後，她和陆子昂的关系维持着一种表面的丶脆弱的平静，路上遇到会点头示意，但也仅此而已。她心里那点荒谬感还在，但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意回避。

她推开办公室门时，林晚星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没休息好。

“晚星，你还好吧？”苏晓关切地问，目光随即被茶几上那幅显眼的星空拼图吸引，“咦？你怎麽把这个翻出来了？”她是少数知道这幅拼图来历的人。

林晚星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没事，就是有点累。”她不想多谈拼图的事。

苏晓在她旁边坐下，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说起来也挺巧，我今天去儿科给萱萱送新绘本，听护士长说，她们活动室的消毒设备前几天刚升级了一套新的，据说效率更高，对孩子们也更安全。”

“哦？那是好事啊。”林晚星心不在焉地回应。

“嗯，”苏晓点点头，语气带着点复杂的意味，“听说是有人根据之前的什麽环境采样数据，向後勤部门提了优化建议，才特批更换的。”她顿了顿，像是随口一提，“护士长还感慨，说没想到陆医生对儿科这些小事也这麽上心，数据做得那麽扎实。”

林晚星闻言，擡起眼，看向苏晓。苏晓耸了耸肩，脸上是一个“你懂的”的无奈表情。

“他……”林晚星迟疑了一下，“是在帮你……”

“帮我？”苏晓像是听到什麽好笑的事情，扯了扯嘴角，“他可没那麽说。在他那里，这大概只是基于‘数据’和‘感染防控逻辑’得出的最优解，碰巧我在那个环境里活动而已。

她说得云淡风轻，但林晚星还是从好友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不同于以往的丶微妙的变化。不再是纯粹的愤怒或伤心，而是一种……开始尝试去理解，甚至带点调侃的接纳。冰山的确在融化，哪怕融化的方式如此别具一格。

“也许……他只是在用他的方式。”林晚星轻声道，像是在对苏晓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每个人表达在意的方式都不同，有的热烈，有的笨拙，有的……像江辰那样，沉默而复杂，带着难以言说的秘密。

苏晓沉默了片刻，没有否认。她看着林晚星疲惫的侧脸，又看了看那幅只完成了一小部分的星空拼图，心里隐隐有些担忧。晚星和江辰之间，似乎也笼罩着一层迷雾。

“走吧，”苏晓站起身，拉起林晚星，“别对着电脑和这些碎片发呆了，陪我出去走走，喝杯东西。你需要透透气。”

林晚星被她拉着站起来，最後看了一眼那幅星空。猎户座的腰带依然缺失着一块，那是江辰精准找出，却没有为她拼上的。未完成的，又何止是这片星空。

她收回目光，任由苏晓拉着自己走出了办公室。窗外，秋日的阳光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却无法完全驱散心头盘踞的阴霾与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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