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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知味听得云里雾里。不过鱼汤而已,怎得被他说得这么夸张,好似珍馐美馔都不敌呢。
不过世人都爱听彩虹屁,她听得心里暖暖的。又留意到,此前每回在夜市上远远地见他,都觉得这人惜字如金、寡言少语。
没想到一碗鱼汤不仅开了他的胃口,还顺带着打开了他的话匣。他骨子里竟是一个话多之人,这令江知味颇感意外。
就当他是在奉承吧。江知味又帮他舀了一碗带肉的鱼汤:“这么一大锅鱼汤,今晚上怕是吃不完吧。我这儿也没有海碗食盒好让你带走,要不然我回家去取食盒,下回你再来摊子时还来便是。”
沈寻刚要应下,就听见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呼喊。
“大人——”
“大人呐——”
“我把食盒带来了,不用劳烦江娘子了。”
沈寻暗叹了一口气,转过身,看见了不远处脚底生风、拽着驴子跑来的连池。
明明此前交代了“你且回小苑去拿食盒,晚些时候再来接我,慢慢走不急”,没想到他还是这么快来了。
见那疯驴也在,江知味等他们走近了定睛一瞅,果然驴子的鼻孔朝天大,顿时压不住面上的两块笑肌了:“既然你家书僮来了,那的确不用我操心了。”
她帮着把整锅鱼汤分两海碗挪到了食盒中,仔细地没戳破鱼身上的皮肉,又嘱咐小书僮:“这位小郎君,回去让你家大人趁早吃完啊,鱼汤放久了凉了要腥的。实在不行,就放锅里隔水温一下再吃。”
连池“嗳嗳”应声:“我都记住了。娘子不必客气,叫我连池就行。”
他嘻嘻笑着,麻溜地把食盒安置到驴子背上,又把沈寻手里的鸟笼接去,挂在了驴背的另一侧:“大人,该回去了,要不然鱼汤凉了要腥了。”
在八哥鸟“呆瓜呆瓜”的学舌声中,沈寻同江知味作了个揖,从连池那儿接过一粒碎银子搁在台面上。随后翻身上驴,摇摇摆摆地离去了。
一路上,他一如平常那般一言不发。
倒是连池,一张嘴喋喋不休,从城东说回城西,又从城西讲到城北,最后将话头拉回了鱼汤上:“大人,这鱼汤真香啊。奴就在旁闻着,那涎水都直往嘴里冒呢。”
沈寻不答。
连池被他沉默惯了,又自言自语,絮絮叨叨:“今日为了这口鱼汤,可真是费尽周折。大人先是在蔡河边上坐了一下午,连口鱼唾沫都没见着。后来天那么黑了,还叫我去找个鱼贩子,点名了要二斤重的大鲫鱼,还得是活的。这可是二斤,不是二两。奴这腿都快跑断了,才找到一条嘞。”
“还有那萝卜,我就说您两只手拿不了吧,还得先放在桥洞后头,先把鱼给了,才能找萝卜去,还好没给桥边的狗子、耗子叼走。”
“难得大人今日胃口好。我瞧这几日,大人脸色都好了不少呢,您自个儿留意了吗,红光满面的。”
连池说着说着,抬头一瞥。那被他誉为红光满面的脸,如今黑沉要命。让他想起了夏至暴雨前的天,前一瞬还晴空万里,转眼就黑云密布,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饶是像连池这般迟钝的,也品出了点儿不对劲:“大人,您怎么了这是?可是胃疾又犯了,要不然奴去给您寻个郎中?”
“不必了。”沈寻声线沉沉,“不是要赶着回去吃鱼汤么。你来得倒是挺快,这会子却慢慢吞吞。”
连池作恍然大悟状,全然没听懂沈寻的话外之意:“原来大人是嫌奴脚慢了啊。那大人您抓紧了,奴拽着驴子,咱们快些家去。”
沈寻心中无奈,摇了摇头。抬头望天,月色凌凌当空照,总觉得不久前才弯弯似镰刀,如今都快有胡饼那么圆了。
这是他回汴京后过的第二个中秋。
忆起先前回回闹得不欢而散的家宴,沈寻心生抗拒,正琢磨明日怎么找由头推辞,忽而闻见了食盒中飘来的淡淡鱼汤香气。
霎时间,他想到了见到碎银子后一脸呆怔,连道别都说得结结巴巴的江娘子。
他转头望向横桥子夜市的方向。
月亮藏进了乌云,桥头的灯火不晓得什么时候熄灭了。他们走过的地方一点点被夜色侵蚀。偏这时,一束从乌云中遁逃的月光自天穹坠落,打在了正扛着一口铁锅往河边走的江娘子身上。
茫茫黑夜中,唯有她周身明亮,在月华之下,好似笼罩了一层薄薄的神光。
直到过了个拐角,再看不见那明亮的身影,沈寻才不舍地回过头来:“连池,以后每晚都帮我买条活鱼吧。”
连池吓得原地跳了跳:“还……还是二斤的?”
沈寻失笑:“二两也行,不是鲫鱼也行,只要新鲜就好。”
连池这才敛下惧色,转而笑道:“奴晓得了。”
*
沈寻走后,江知味揣着那枚碎银子傻笑了许久。原来银子的手感这般沉重,掂量又掂量,
估摸着该有一两了。
没想到这位觅之郎君出手如此大方。也不知是哪家的大人,俸禄竟如此丰厚。怪不得宋人一个两个都想考功名呢,这铁饭碗真香啊。若非她在这朝代性别受限,还真想过去凑凑热闹。
第二日,江知味睡到自然醒,还在回味碎银子那硌手的颗粒感。刚到屋檐下伸了个懒腰,就觉得今日院子里安静得离奇。
看看日头,这会子辰时快过。
按说这种时候,凌花该在铺子里卖豆腐,两小只在外头和二丫、虎妞他们玩才是。
可今日不仅豆腐铺子没开张,院子里的石磨也没有磨过豆子的痕迹,连院子里的豆腥味都淡了,这明显反常。
江知味走到凌花的卧房门边。
推开门,里头靠墙放着两张竹榻。一张是江大的,许是听见了来人的动静,他咬着牙根,发出急促的“呜呜”声,同时眼珠子一个劲地往屋子深处的那张竹榻翻。
江知味顺着往里看。
那处的竹榻上,两个小小的身体蜷在被褥中,都倒在那儿一动不动弹。她伸手探去,俩孩子的额头上暖风机似的呼呼冒着热气,都烫手得很。
她忙把他们身上裹着的被褥掀了,到院子里打了水来,一人一帕巾的把额头敷上了。
猜到凌花是出门请郎中去了,她在床边坐了会儿,又觉得他俩的四肢同样滚热得不行,另找了条帕巾,打湿后替他们把手脚都擦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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