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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挽回
大夫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夫人她……元气大伤,气血亏虚至极,这不仅仅是外伤所致。她……应有孕在身,但未能保住,是近期……小産了,甚至还没流干净。”
“小産”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崔君集耳边。
他身形猛地一晃,肋下的旧伤骤然爆发出尖锐的疼痛,几乎让他站立不稳。他下意识伸手扶住床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一股腥甜之气涌上喉头,被他强行咽下。
有孕?小産?
什麽时候的事?是在地牢里!在他崔家人的折磨下!
巨大的眩晕感袭来,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旋转丶模糊。
他仿佛能看到那阴暗潮湿的地牢中,她承受着鞭挞酷刑,腹中或许尚未成形的骨血悄然流逝……他们甚至谁都不知道。
那是他的孩子。
他满心期待,甚至不敢强求的孩子,突然来了,又突然走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後用力撕扯,痛得他无法呼吸。
那不是沙场上的刀剑之痛,也不是朝堂上的倾轧之痛,而是一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丶酸胀的钝痛。
崔君集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胸腔里血气翻涌,杀意如狂暴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
他想杀人。
他想立刻冲回崔府,将那些对文有晴用刑的狱卒丶那些听命行事的家将,一个个亲手撕碎!他想冲到祖父面前,质问他为何如此狠毒!他甚至想杀了那个,被家族荣耀蒙蔽双眼丶对身边危机和她眼底悲怆浑然不觉的愚蠢的自己!
眼眸深处翻涌起赤红的血色,周身散发出的戾气让一旁的大夫和亲信都感到胆寒,不由自主地跪下,恨不得把头埋进衣领里。
崔君集死死咬着牙关,齿间磨出令人心悸的声响,仿佛在咀嚼着谁的骨头。
“公子……”亲随壮着胆子,低声唤道。
这一声轻唤,勉强拉回了他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他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咽下口中的腥甜,再睁开时,眼底的血色稍退,但那深不见底的痛楚和冰冷刺骨的杀意却更加浓重。
他不能失控,至少现在不能。文有晴还需要他。
“能调理好吗?”他问大夫,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大夫谨慎地回答:“气血损耗……而且,夫人身体极度虚弱,之前还没调理好,再加上此次小産,恐对根基损伤极大,日後……恐难再……”
後面的话,崔君集已经听不清了。
他心心念念的孩子,可能再也不会有了。
“尽全力救治。”他打断大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我要她健康地活着。”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文有晴脸上,那疯狂的杀意渐渐沉淀为一种近乎绝望的执拗。
他缓缓在床沿坐下,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额前被冷汗黏住的发丝。指尖传来的微弱温度,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还有,之前你给她开的那些药,罢了……之後再说。”
旧伤还在痛,心口的剧痛更甚。但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一尊瞬间被抽离了所有生气的雕像,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床上气息奄奄的女子,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悔恨丶蚀骨的心疼,以及一种被强行压制丶却随时可能爆发的丶毁天灭地的疯狂。
夜色渐深,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墙壁上,孤独而沉重。
脑子里全是今天和女医一起擦拭包扎文有晴的身体,他亲手擦掉了他孩子的痕迹,那孩子太小了,他甚至找不到哪块血块里。
这一夜,对崔君集而言,远比地牢里的博弈,更加漫长和煎熬。
这样阴沉宛如暴雨前的气氛,在崔府蔓延了几日,终于在第三日文有晴苏醒时转晴。
文有晴刚睁眼,就看见了崔君集。
崔君集不顾自己的身体,忙起身倒水照顾,欢欣道:“醒了,哪里不舒服?”
迎接他的是文有晴冷漠的眼神,那眼神不是恨。恨尚且带有温度,带有纠缠的力量。那是一种彻底的丶虚无的漠然,仿佛他只是墙上的一道影子,空气里的一粒尘埃。
她配合服药,吞咽流食,任由侍女擦拭身体,但眼瞳始终空寂。
对崔君集任何形式的靠近——无论是痛彻心扉的忏悔,还是暴怒失控的砸毁器物,抑或是深夜蜷缩在她床畔卑微的哭求——都报以绝对的静默与无视。
“有晴,你看看我!你恨我,就杀了我!”一日,崔君集终于忍不住了,甚至不管她的伤势,他扼住她消瘦的肩胛,迫使她面对自己,他眼底布满血丝,胸口的伤因情绪激动而隐隐作痛,“是我,是崔家还害得你,你全杀了好不好?只求你理理我。”
文有晴甚至懒得闭上眼,就那麽直勾勾地“看”着他,却又穿透了他,望向某个无尽的虚空。
这种无视是凌迟,一刀一刀,慢条斯理地切割着崔君集的理智。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宁愿她扑上来撕咬他,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也好过这能将人逼疯的漠然。
转折发生在一个午後。崔君集把沈来惜带了过来,崔君集想着,尽管她再恨他,可孩子是无辜的,孩子或许是唤醒她的唯一希望。
“阿晴,你看谁来了?”崔君集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温和,他将沈来惜轻轻推到床前,“儿子来看你了。”
一直如同泥塑木雕般的文有晴,目光在触及孩子脸庞的瞬间,骤然凝固了。
那不是母性的温柔,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丶掺杂着震惊丶审视丶以及……逐渐攀升的冰冷寒意。她的视线像刀子一样,在沈来惜的脸上细细刮过,尤其是那眉眼,那唇形……她之前怎麽就没发现呢?
崔君集心中一慌,不好,他病急乱投医了。
突然,文有晴像是被什麽东西狠狠刺了一下,猛地坐直了身体!她伸出颤抖的手,不是去拥抱,而是近乎粗暴地捧住了沈来惜的脸,死死盯着,呼吸变得急促而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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