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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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青山骨（第2页）

林薇的手很稳，尽管内心波澜汹涌。她想起在武汉时，那些从前线抬下来的士兵，他们也是这样的年轻，这样的坚韧。这就是这个国家的脊梁，用血肉之躯，一寸寸抵挡着侵略者的铁蹄。

她仔细地清理着，动作轻柔而专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孕吐的感觉再次袭来，被她强行压下。此刻，她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来自未来的林薇，她只是一个希望能为这些守护者做点什么的普通人。

清理完伤口，岩阿婆过来，用自制的草药膏敷上，再用木板和布条进行固定。整个过程，石头始终紧咬着牙。

“嫂子……谢谢你。”包扎完毕，石头黝黑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低声道谢。

林薇摇了摇头，心里酸涩不已。该说谢谢的，是她。

她继续去帮忙照顾其他伤员。有的伤口需要缝合，她没有经验，只能帮着递工具，按住伤员。有的需要喂水，擦拭身体。她的动作从一开始的生疏，渐渐变得熟练起来。

在忙碌中，她暂时忘却了自身的处境和恐惧，全身心投入到这救死扶伤的本能之中。她看到岩阿婆用着古老而有效的方法处理伤口，看到寨民们彼此扶持，看到失去亲人的悲痛与继续活下去的顽强交织在一起。

这就是最真实、最底层的中国。苦难深重，却从未失去尊严和希望。

处理完大部分伤员，已是午后。阳光刺破云层，照耀着劫后余生的寨子，也照耀着那三具即将下葬的棺木。

简单的祭奠仪式在山坡上的家族坟地举行。没有繁文缛节，只有亲人们压抑的哭泣和寨老苍凉悲壮的悼词。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你们是为了护着咱寨子，护着咱身后的婆娘娃崽死的！是咱寨子的英雄！到了下面，祖宗不会亏待你们！”

林薇站在人群外围，默默地看着。那三副薄棺被缓缓放入挖好的土坑中，一锹锹带着湿气的黄土覆盖上去，渐渐掩埋了年轻的生命。

她的目光落在旁边一块空地上，那里堆放着从日军斥候尸体上搜缴来的武器弹药——几支三八式步枪，一些子弹，还有一把指挥刀。这就是侵略者带来的东西，死亡和毁灭。

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孩子，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将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必须面对的世界。残酷，血腥，但同样充满了不屈的勇气和牺牲。

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认知，在她心中升起。她不能再仅仅是被动地等待和逃避。她必须更坚强，更有力量，才能在这个时代活下去，才能保护好自己的孩子，才能不辜负那些为她、为这个国家流血牺牲的人。

葬礼结束后，根生叔拖着疲惫的身躯找到了林薇。他手臂上也缠着布带，脸色憔悴，但眼神依旧锐利。

“夫人，这里不能久留了。”他开门见山，声音低沉，“这次来的只是小股斥候，吃了亏，下次来的可能就是大队人马。鬼子对鄂西山区的扫荡已经开始，这里很快就会成为战场。”

林薇的心一紧，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证实，还是让她感到一阵寒意。“那我们……”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往重庆方向走。”根生叔道，“重庆毕竟是陪都，防卫力量更强，也更安全。我已经安排好了路线和接应的人，两天后出。”

两天……林薇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默默收拾残局的岩阿婆和寨民们。“他们怎么办？”

根生叔沉默了一下，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故土难离。而且这么多老弱妇孺，长途迁徙更难。寨子里已经决定，组织青壮，依托山林跟鬼子周旋。能守多久是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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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薇明白了。这就是一场注定力量悬殊的游击战，结局难料。她无法改变什么，只能带着深深的无力感和敬意，接受这个现实。

“我明白了。两天后，我跟你们走。”

接下来的两天，林薇一边帮着照顾伤员，一边默默收拾行装。她把岩阿婆给她的那个小布包，又悄悄塞回了岩阿婆的枕头底下。她将沈惊鸿留下的金条，分出了一小部分，用油纸仔细包好，准备留给寨子，算是尽一点微薄之力。

离开的前一晚，月色清冷。

岩阿婆熬了一大锅安神补气的草药，看着林薇喝下。

“路上不太平，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肚子里的娃。”岩阿婆看着她，难得地多说了几句，“沈先生是好人，是干大事的人。你跟着他，以后……肯定能过上好日子。”

林薇握住岩阿婆粗糙干瘦的手，喉咙哽咽：“阿婆，您保重。等……等仗打完了，我再回来看您。”

岩阿婆笑了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

第二天拂晓，天色未明，山雾浓重。

林薇提着那个小小的藤箱，跟在根生叔和另外两个精干的山民身后，准备从后山的猎道离开。寨子里很安静，大多数人都还在沉睡。

走到寨口，林薇忍不住回头望去。黑黢黢的吊脚楼在晨曦和雾霭中静默着，如同一个个坚守的战士。岩阿婆的身影，在她那小楼的窗口，模糊不清，但林薇知道，她在那里。

她转过身，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清新的山间空气，迈动了脚步。

山路崎岖，露水打湿了裤脚。每走一步，都离这个给予她短暂庇护的山寨远了一步，离未知的前路和风险近了一步。

但她心中不再像刚离开武汉时那样，充满了茫然和恐惧。

青山埋骨，热血未冷。

她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感受着里面生命的悸动。

她的脚步，愈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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