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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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触目惊心（第1页）

火车喷吐着浓黑的烟雾，在苍凉的大地上缓慢爬行，最终伴随着一声悠长而疲惫的汽笛，停靠在一个名为“清江浦”的小站。站台低矮破败，墙壁上布满斑驳的水渍和裂痕，与上海火车站那摩登繁华的景象判若两个世界。

车门打开，一股混合着潮湿泥土、腐烂物和若有若无消毒水气味的、难以言喻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巡视代表团的所有成员都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林薇跟在代表团团长——一位姓周的政府参事，以及另外几位委员身后，走下了火车。她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蓝色布质旗袍，外面罩着一件同色系的薄呢外套，头利落地编成一根辫子盘在脑后，脸上未施脂粉，只带着一路风尘和难以掩饰的凝重。

站台外，景象更为萧瑟。天空是铅灰色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泥泞的道路两旁，挤满了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灾民。他们或坐或卧，眼神麻木空洞，如同秋风中瑟瑟抖的枯叶。孩子们光着脚丫，站在冰冷的泥水里，睁着大大的、却毫无神采的眼睛，看着这群衣着光鲜的“城里人”。偶尔有婴儿微弱的啼哭声传来，很快又被死寂般的沉默吞没。

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当地负责接待的官员早已等候在此，为的是清江浦的县长，姓赵，一个身材微胖、面带愁苦的中年人，还有几位当地乡绅代表。他们脸上堆着殷勤而卑微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

“周参事，各位委员，一路辛苦！一路辛苦！”赵县长搓着手，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讨好，“住处已经安排好了，就在县衙后院，虽然简陋，但已是最干净整洁的地方了。各位先休息片刻，稍后卑职再详细汇报灾情和赈济情况。”

周参事微微颔，还算客气：“有劳赵县长了。休息不急，我们还是先去看看灾民安置点和粥棚吧。”

赵县长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掩饰过去，连连点头：“是是是，周参事体恤民情，令人敬佩！只是……只是这安置点环境实在污秽不堪，恐污了各位贵人的眼……”

“无妨。”林薇忽然开口，声音清冷，打断了赵县长的话，“我们来此，不是为了享受，就是为了亲眼看看真实情况。赵县长，请带路吧。”

她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让赵县长不由得心头一紧。他早就听说代表团里有一位身份特殊的沈先生未婚妻，没想到如此年轻，气场却如此之强。

“是是是，林委员说的是，这边请，这边请。”赵县长不敢再推脱，连忙在前引路。

所谓的灾民安置点，其实就是城郊几处临时搭建的、低矮潮湿的芦苇棚，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如同巨大的、散着霉味的蜂巢。棚户区内污水横流，垃圾遍地，空气中那股难闻的气味更加浓烈。许多灾民就蜷缩在草席上，盖着破败不堪、甚至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棉絮，眼神呆滞地望着这群不之客。

粥棚设在安置点边缘，几口大锅架在临时垒砌的灶台上，冒着微弱的热气。所谓的“粥”，稀得能照见人影，几乎看不到几粒米，更像是浑浊的米汤。排队领粥的队伍排得老长，人人手里拿着破碗，眼神里充满了对那点稀薄食物的渴望。

林薇走到一口大锅前，拿起旁边放着的长柄勺，在锅里搅动了一下，舀起一勺。米汤寡淡，几乎尝不出米味。

“赵县长，这就是赈灾的粥？”林薇放下勺子，看向赵县长，语气听不出喜怒。

赵县长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支支吾吾地道：“林委员……这……这粮食实在紧张，能……能保证每天有这么一口热的，已经是不易了……”

“粮食紧张？”林薇重复着这四个字，目光扫过周围面有菜色的灾民，“据我所知，上海方面拨付的批粮食，半个月前就应该抵达清江浦了。按照定额，足以让这里的灾民每天吃上两顿稠粥。赵县长，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些粮食，现在在哪里？”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周围原本麻木的灾民，似乎也被这话语触动，纷纷抬起头，目光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赵县长身上。

赵县长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汗如雨下，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这……这……粮食确实到了，只是……只是路途损耗，还有……还有……”

“还有被某些人中饱私囊，或者以次充好了，是吗？”一个冰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洗得白的旧军装、身形挺拔、面容冷峻的年轻军官走了过来。他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煞气和疲惫，肩章显示他是一名少校。

“韩……韩少校……”赵县长看到来人，脸色更加难看，仿佛见到了煞星。

被称为韩少校的军官没有理会赵县长，径直走到周参事和林薇面前，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却带着压抑的愤怒：“江北赈灾委员会警卫团少校韩栋，见过周参事，各位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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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参事显然认识他，点了点头：“韩少校，你怎么在这里？”

韩栋目光如电，扫过赵县长和那几个乡绅，毫不客气地说道：“卑职奉命维持安置点秩序，保护赈灾物资。只是，有些‘秩序’，单靠枪是维持不了的！”他指向那几口稀粥锅，语气激愤，“批粮食入库时，卑职亲眼所见，皆是上好的白米！可到了这粥锅里，就变成了连牲口都不吃的霉米和麸皮！卑职多次向上反映，却石沉大海！今日正好各位委员在此，卑职斗胆，请各位为这数万灾民，主持公道！”

他这番话，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赵县长和那几个乡绅吓得面无人色，连连摆手：“韩少校，你……你休要胡言乱语！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查一查粮仓便知！”韩栋寸步不让，眼神锐利如刀。

林薇心中震动。她没想到，刚到灾区，就遇到了如此直指核心的冲突！这个韩栋，看起来是个耿直敢言的军人，他的指控，与她之前查到的账目问题，几乎完美吻合！

周参事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虽然是官场老手，讲究平衡，但眼前这触目惊心的景象和韩栋掷地有声的指控，让他无法再和稀泥。

“赵县长！”周参事声音严肃起来，“粮仓在哪里？我们现在就去看看！”

赵县长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被两个随从勉强扶住，面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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