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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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暗夜独行（第1页）

冰冷的、带着腐烂水草和燃油废气味儿的江风，如同无形的刀子，刮过林薇的脸颊，却刮不走她心头的沉重与麻木。桥洞下黑暗、潮湿，脚下是滑腻的淤泥和不知名的污秽，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臭气。荷花紧紧偎在她怀里，小小的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不停地颤抖，像一片风中的落叶。

谢阿婆倒在血泊中最后凝望的眼神，阿珍在身后爆豆般的枪声中决绝的断后……这些画面如同烧红的铁烙，反复灼烫着林薇的脑海。悲痛、愤怒、恐惧、还有深入骨髓的无力感，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死死缠裹，几乎要窒息。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干涩的刺痛。

她不是没有经历过危险。从穿越之初被逼婚，到遭遇绑架，再到战火中的逃亡和救济点的轰炸……但这一次，不同。谢阿婆的死，阿珍的失散，意味着她失去了在这个时代、这个炼狱中，最后两道可以依靠的屏障。如今，她不再是那个被沈惊鸿小心翼翼保护、被阿珍寸步不离守护的“林小姐”或“王老师”，她只是一个带着幼童、在沦陷区腹地亡命、随时可能被吞噬的孤身女子。

沉重的呼吸在狭小的桥洞里回荡，伴随着荷花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外面，日军汽艇的探照灯光柱不时掠过桥洞入口，像恶魔窥探的眼睛，每一次扫过，都让林薇的心脏骤停一瞬。远处零星传来的枪声和警笛声，更是提醒着她，搜捕远未结束。

不能待在这里。这里太暴露，太靠近河道这个被严密封锁的区域，天一亮，必然会被巡逻队现。

必须移动，找到一个更隐蔽的、可以暂时容身的地方。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浇醒了被悲伤和绝望淹没的林薇。她深吸了一口污浊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轻轻拍着荷花的背，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低语：“荷花，乖，不哭了。我们要离开这里，去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好吗？”

荷花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在黑暗中努力看着林薇，用力地点了点头，小手更加用力地攥紧了林薇的衣襟。

林薇检查了一下随身的小包袱，里面的干粮所剩无几，钱财和身份证明还在。她将包袱重新系好，紧紧绑在身上。然后，她拉着荷花，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探出桥洞，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沿河的马路空旷死寂，只有巡逻队沉重的皮靴声偶尔从远处传来。对岸日军的探照灯如同不眠的守卫。她选择了一条与河道垂直、向内陆延伸的狭窄巷弄，一头扎了进去。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成了林薇一生中最漫长、最煎熬的跋涉之一。她不敢走大路，只能在迷宫般的小巷、废弃的宅院、甚至满是垃圾和水坑的沟渠边穿行。她调动起前世作为历史学者和研究者的所有知识，努力回忆着旧上海地图上那些错综复杂的里弄结构，结合着阿珍之前探查带回的信息，试图寻找着一线生机。

她的感官被提升到极致。耳朵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声响——远处的脚步声、近处的狗吠、甚至是风吹动碎纸的声音。眼睛在黑暗中努力分辨着前方的道路和任何可能存在的危险。鼻子警惕着空气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气味——烟味、酒味、或者属于陌生人的体味。

荷花表现出了越年龄的懂事和忍耐。她紧紧跟着林薇，不哭不闹，即使被绊倒了，也立刻自己爬起来，只是用那双充满恐惧的大眼睛望着林薇，仿佛她是这无边黑暗中唯一的光源。这份无声的依赖，成了支撑林薇不敢倒下的最大力量。

她们避开了几拨夜间巡逻的伪警察，躲藏在一个散着霉味的破旧门洞里，屏息听着他们醉醺醺的交谈和远去的脚步声。她们也曾差点撞上一群在黑暗中交易黑市物资的鬼祟人影，幸好林薇反应快，拉着荷花迅隐入旁边的阴影，才避免了麻烦。

饥饿、寒冷和疲惫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她们的体力与意志。最后一点干粮早已吃完，胃里空得疼。深秋的夜寒透过单薄的衣衫，冻得人牙齿打颤。林薇感觉自己每迈出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软无力。

她不能停下。停下就意味着被现，意味着死亡。

在穿过一片被炮火摧毁大半、如同鬼蜮的棚户区废墟时，荷花终于支撑不住，脚下一软，差点摔倒。林薇连忙扶住她，现孩子的额头滚烫，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烧了！在这种缺医少药、朝不保夕的环境下，烧可能是致命的！

林薇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她将荷花背在背上，用包袱布条勉强固定住，咬着牙，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瓦砾堆中前行。孩子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物传递到她的背上，那灼热让她心急如焚。

必须找到水，必须找到一个能暂时栖身、可以生火取暖的地方！

或许是上天终于生出了一丝怜悯，在废墟的边缘，她现了一个半塌的窝棚。窝棚是用破木板和油毡搭成的，原本的主人显然早已逃离或罹难。里面空间狭小，堆满了杂物，但至少能挡风，而且相对隐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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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薇小心翼翼地将荷花放下，让她靠在相对干净的角落。她摸索着，在窝棚里找到了一个破了一半的瓦罐，幸运的是，里面还有小半罐不知积了多久、还算干净的雨水。

她撕下自己内衣相对干净的一角，蘸着冷水，轻轻敷在荷花滚烫的额头上。然后，她又在窝棚角落找到一些干燥的碎木和破布，尝试着生火。没有火柴，她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寻找合适的石块碰撞摩擦，希望能生出火星。

一次，两次……十次……她的手被粗糙的石块磨破，渗出血丝，却始终没有成功。绝望再次如同潮水般涌来。没有火，就无法烧热水，无法给荷花更好的保暖，她们很可能熬不过这个寒冷的夜晚。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块燧石撞击产生的火星，终于引燃了那一小撮干燥的碎布！微弱的火苗跳跃起来，如同黑暗中的精灵！

林薇心中狂喜，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珍贵的火种，慢慢添加细小的木柴，最终，一小堆温暖的篝火在窝棚里燃了起来。火光驱散了部分黑暗和寒冷，也带给林薇一丝久违的、微弱的希望。

她用破瓦罐盛了些雨水，放在火边加热。然后，她将荷花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和这微弱的火光温暖着她。

“荷花，坚持住……我们会活下去的……”她低声在荷花耳边说着，不知道是在安慰孩子，还是在给自己打气。

窝棚外，是沦陷区死寂而危险的夜。窝棚内，是摇曳的火光，生病的孩子，和一个伤痕累累、却不得不独自扛起一切、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女人。

林薇望着跳动的火焰，眼神逐渐从最初的慌乱无助，变得沉静，继而凝聚起一种近乎冷酷的坚定。谢阿婆的血不能白流，阿珍的牺牲不能辜负，荷花的生命必须守护，对沈惊鸿的承诺必须履行！

她不再是需要被保护的藤蔓。从这一刻起，她必须成为一棵树，一棵即使身处狂风暴雨、也能扎根生存的树。

暗夜独行，前路未知。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直到看见黎明，或者，倒在追寻黎明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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