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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究根源,是昨儿个谢承宋隽两人与袁簇知会过消息后,仍不敢掉以轻心,特往宋府老东西宋爻住处,将下人挥退干净说了好一阵私话。
正为这个,宋隽昨夜没回父母别院居住,就宿在祖父宋爻院里,离袁簇甚远,没赶上今早襄城县主闯进去。
却不知宋爻是何计较,听罢原委并不似袁簇等人急切,只略作思索后比常日多了几分肃穆,道是“天象之理,老夫倒也略晓一二,如此说来,是于晋王不利,朝中”
话说一半,更是转愁为笑,朗声道:“罢了罢了,你回去把你家那女子领来我问问,明日早些个来,整好,她欺我老眼昏花的账,还没与她算捏。”
“老眼昏花”一词,显是宋爻自嘲,谢承与宋隽皆是心如明镜,事指的是宋爻误将渟云的画认成安乐公后人所作。
此桩过往虽没闹开,但宋隽一直养在宋爻膝下,且不提那副“红丝悬砚折蟾桂”,单就宋爻还把前几年从陶姝处讨来的几幅当宝贝挂书房,宋隽闭眼不见睁眼见,实难忍受。
又恐留着终是个祸患,挑了个宋爻神清气爽的好时候,宋隽本是旁敲侧击拐弯抹角,想着凭祖父那九转肚肠定能听出挂着的画不妥,赶紧摘了。
未料得左一句右一句前后上下各一句唾沫都快绕干了,宋爻还如活吕望稳坐钓鱼台,全不追问画如何,只抄起墨碟叫宋隽赶紧滚远些。
既然为老的不尊,宋隽折扇一开,哗啦啦竹筒倒豆子漏了个底朝天。
话音未落,即猴子样攀墙附璧三下五去二把几幅画摘了个干净。
临了还不忘嘲两句祖父附庸风雅一世才情,老马失蹄还在那抹不下脸佯装听不得好言劝。
这实实的是桩丑事,故而他嘲完就溜,宋爻也没敢高声喊。
吃喝玩乐数日后,宋隽方回过味,祖父宋爻哪是真爱那几幅画啊。
能让他特地挂到书房日日的东西,非传世珍品不能,现儿个渟云画的,没准堪堪有这笔力,那时候画的虽也奇绝,落在宋爻眼里,顶天是啧啧夸几句罢了。
说到底,是宋爻和安乐公二人同代同朝同修文,一个身为帝师,一个官拜翰林,相知相惜就差要相守,儿女亲家都议了,奈何人在朝堂不由己,阴差阳错没落得缘分。
总而安乐公人嘎嘣没了,身后名更是落的不干不净,连累陶家儿孙惶惶避天子,一个站出来挑大梁的都没有,最后冒头的居然是个续弦生的娇娇雀儿。
好么,那还能如何,所幸那画确有两把刷子,虽看着与昔日旧友安乐公笔法相去甚远,宋爻倒也没过于核查,仅吩咐陶姝涂开几滴墨,瞅着是有那么个样子。
有那么个样子就够了,能在自个儿面前不露怯,就不会在别的地方露怯,真不真不要紧,要紧的是别让人拆穿了假的就行。
但宋爻以为的假,至多是陶府里有人代为捉笔,防着天子嫌隙降罪,所以把个黄毛女娘推到台前。
一朝拨云过青天,好家伙,原来不是陶府在背后捉笔,是陶姝给整个陶府在捉笔。
宋爻何等人也,龙潭虎穴一辈子落得全身而退,中书舍人周肇一句酒后失言,就能让他凭着小儿碎碟一事连手谢承上朝为安乐公再复圣恩。
如此借得风急人愈高的主儿,自然不会为这陈芝麻烂谷子小事去与陶姝交恶,只与后宅老婆子嘱咐一句走动少些罢了。
本就该少些,昔年孤女成了圣前清绝,俯仰问鬼神,而宋府历来是文臣,没得十分心力向苍生,怎么也有个六七分,双方道不同,理所当然要有点界限。
他倒甚是自傲,六七分向苍生已经不容易了,风吹日晒雨多涝,天君若肯七分顺,人间从此长太平。
至于谢家后院里的菩萨,既得圣人无万岁,世上怎么会有真菩萨,别把怯漏到自个儿面前就算完。
可能他确实老了,日子就该这么流水样,管得底下如何暗潮汹涌,表面能波澜不惊往前淌就算盛世。
波澜不惊指的是,太阳从东升,月亮往西落,太白太白该出现在晨钟暮鼓时。
可惜昨儿太白见昼,于是川泽之污,山薮之疾悉数被冲到了明面上,宋爻又听得“谢府四姑娘”这称呼,兼之谢承躬身道:“确为晚辈四妹妹。”
“叫个什么名?”宋爻问。
“渟云。”谢承道。
“哪个渟,哪个云?”
谢承刚要答话,宋爻自言自语般疑道:“咦,怎不是单字?”说罢又摇摇头道:“倒也无差。”
谢承一时困窘,顿了片刻才道:“取泓渟皎澈,闲云逸鹤之意。”话落仍觉不太自在,续道:“非是家中另待,是她原来师傅给的名字。”
姓氏名考,单字双字于常人而言无有多少说道,但士大夫以遵周礼为上,春秋有记:讥二名,二名非礼也。
二名,即两个字的名,是故清流世家,多以单字为名,双则冠字,如五妹妹纤云,籍谱上记的,是正名“谢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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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爻未作追问,笑道是:“那你明儿叫她过来,我亲问问,省了我一把老胳膊腿儿,要去讨司天钦的人情。”
谢承原还待推脱,闻听此话,明白宋爻的意思是,这个时机,不好与司天钦的人私下来往,以免圣人介怀,偏这天象祸福的活儿,又没几个人会干,谢府有一个就赶紧推过来吧。
如此拒绝不得,兼之谢承实担心家族安危,赶忙应了声,拜别宋爻后赶回谢府寻着了谢老夫人。
述说缘由后,谢老夫人脸上未动声色,内里已是火冒三丈。
此等要紧事,渟云不来告知自个儿就罢,那是个不知天高地厚恩情浓的蠢货性子,亲养的儿孙竟也敢不问自家祖宗,先去宋府论短长。
然时晚天黑,各方风雨欲来,她也顾不上跟谢承计较,千错万错,总有一处是对的,宋府混不吝掌兵,自家儿子谢简在郊坛,万一晋王猪油吃多蒙了心
最要命就在前几天,张太夫人还跟特么鬼上身似的胡言乱语“晋王必反”。
谢老夫人稍加琢磨,恨不能连夜拎着渟云赶到宋府,好歹宋爻稳立朝堂几十载,至少能问问要不要递个信给儿子谢简。
既是心焦如焚,哪有好脸色给底下晚辈,带上崔婉纤云更是没个奈何,总不好一寡年祖母领幼女起早抹黑去扒人家府门吧。
再是走的隐秘些,京中万千眼,谁知道给谁瞧去,单为着这些已是神思大乱头脑胀,快到宋府门口时,谢老夫人又蓦地记起另一桩。
贤太妃,她曾和张太夫人怨得两句,贤太妃一把年岁,无儿无孙,参合个什么。
她在下马车那一刻,忽地就知道了贤太妃为的什么参合。
理由荒谬,又理所当然,以至于谢老夫人呆立在那,没来得及察觉宋府府门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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