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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鹤龄忍不住说:“我才只判了四书题,尚未看完这份卷子……”
薛简就把自己手底下还没看完的卷子抽出来递给他,连眼也舍不得抬一下,敷衍道:“延年兄先看看我这卷解闷,等我看完这篇便还你!”
他只看第一篇《春正月,公会宋公蔡侯卫侯于曹;夏四月,公会宋公卫侯陈侯蔡侯伐郑》,不会耽搁他判卷的。
这两句中,宋公会盟诸侯,排定“卫侯”“蔡侯”先后之序有变动——在夏四月伐郑时,竟把卫侯加在了蔡侯之前,这是不合周礼的。
蔡侯与卫侯虽均为姬氏诸侯,但蔡侯之祖叔度是武王所封的诸侯,卫侯之祖康叔是成王所封,依周礼,其位次必在蔡侯之下。而宋公因为蔡侯在讨伐郑国时到得晚了些,不够恭敬,而卫侯则早到逢迎他,故意将其位次排在蔡侯之下,以示惩罚。
这一题按着传统的春秋题作法,无非就是明史官褒贬之意,责宋公霸权无礼,不尊天子、不依礼制排诸侯位次,以至卑弱凌上之乱由此而生……
而这篇文章的破题竟不是褒贬霸主,而是明《春秋》“责大国易诸侯之序,所以谨礼也。”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和第二题的“克己复礼”之旨呼应上了。从“非礼勿视”四句中教人克制自身视听言动不越礼,再到此题中用宋公更改诸侯次序而致生乱为例反证谨守礼仪的重要;就仿佛这《春秋》题是前面《论语》题的延伸,叫人一篇接一篇,看得酣畅淋漓。
原来他还是看低这考生了,这份卷子前后呼应、错落有致,竟是如书法一般有整体安排,不似别人那样凭着一腔才气从头硬写下来的!
他早忘了如何跟曾考官保证只看一篇的,看完这一篇,极顺手地翻开了下一篇《祭公来,遂逆王后于纪》。
好在他没顺手圈点,再写个判语。曾鹤龄苦等他看完了才把卷子要回来,忙拿着卷子回了旁边的春二房,关上房门,执了管蓝笔,舒舒服服地倚在官椅中看卷子。
可圈可……不用点了,还是圈吧。周天子迎娶纪王后这篇,从夫妇之义升华到以君臣、父子、夫妇、朋友五伦之礼教化百姓,文意升华得甚是深远,值得多画几行圈。
就这么一篇篇看下来,再回头时他鄂然发现自己在考卷边上圈的圈实在太密,不似寻常考卷该有的样子。而且除了那些蓝圈之外,竟连次一等的点都没画上,更不必提给平庸之文的尖或是最次的竖。
他给这份卷的评价是否太高、太招摇了?
曾房师素来谨慎,看着满篇密圈总有些不安心,又一次拿卷子给同房考官们去看,问薛、程两位房考官:“两位贤弟判的卷子里可有这样的?我拿过来比比,是否圈的太过,将不值一夸的地方也画了圈出来。”
哪里有不值一夸的地方?
薛考官亲自认证过这卷子好,当场劝他:“我和致远兄都相信延年兄判的一定不差,兄长怎么倒不自信了?这文章不好,弟也不会放着自家几百份卷子不看,抢了你的看不是?”
程考官当时倒没跟着他们抢,此时房里的试卷都判完了,只差复核一下即可荐给考官,便接过考卷来细细看了一遍。
看着看着,他脸上便带了几分了然的笑意:“难怪延年兄与子易贤弟看着顺眼,这几篇《春秋》题竟是不重褒贬,而从礼义入手,与次辅治春秋的要旨相似。”
次辅当年在翰楚院当过讲师,也在御前当过讲师,写的直讲讲章他们都是用心研读过的,如今看着这迥异同侪,倒与次辅立意相近的文章,自然亲切。
曾鹤龄笑叹:“若果真如此,倒是这考生讨巧了。不知这卷子呈上去,两位主考官当作何想法。”
薛简道:“不知他是原就与张大人理念相投,还是考前闻知考官是谁,临时抱了佛脚。若是他本就有这般念头,倒可说与主考有师弟缘份,若是临时抱佛脚……”
为迎合考官更改文风还容易,毕竟平日做题时就可以多练习,可要能临时更改治学理念……
这天份可真不一般了。
曾鹤龄再无犹豫,提笔批了“大道贵仁义,得春秋之意也”,等到第二场、三场的考卷送进来,他都按着自己的心意画满了蓝圈,终究高高地将这份卷子荐给了考官。
春秋房中出了这么个才俊考生,将来取中了,也是他们考官的实绩。
三位房师荐上卷子时也不吝夸奖:“此子属文不循旧义,别出心裁,竟能抛开凡例,凭《春秋》赞责之语写出圣人修《春秋》时以规箴后世谨守周礼之意,理学工夫深厚,足以为本房魁首。”
主考张大人看了三位房考官一眼,露出一个颇有兴味的笑容——
这考生对春秋的看法倒和他一样,是真心如此还是为讨好考官刻意偏向?他的文章是真正力压一房,还是房考官们为了讨好他这个次辅,刻意挑出与他理念相同的考生出来?
他接过考卷,先不急看前面最重要的四书题,而是先翻开了据说与他一样写出“复礼”之意的春秋题。
“责大国易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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