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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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病已下（第1页）

第二十六章·病已（下）

“你——是你！”那飞轩陡然惊醒，剧痛钻心，胡乱出手，一连数掌落在温厌春身上，她已是强弩之末，生受这几下，气血翻涌，筋骨欲碎，就要支撑不住。

陡然间，胸前膻中xue一热，似有什麽催刺经脉，几欲枯竭的真气猛如洪水急行，激出澧沛猛力，她不及多想，凭这股劲疾步欺前，攥着匕首把人钉入石壁！

血流如注，气力泄散，那飞轩就像一只被顽童穿在草杆上的蚂蚱，如何挣扎都不得脱身，他死死攥住温厌春的手腕，嘶声道：“你杀我……自绝後路……”

越是风雨飘摇的世道，越能拿规矩压人。当世四大忌，妻不可杀夫丶仆不能叛主丶臣不敢欺君和徒不得弑师，纵使那飞轩罪大恶极，也不能死在温厌春手里。

血溅上脸颊，快意裹挟着恨火在温厌春的心中熊熊燃烧，她目眦欲裂，连连催劲，腕子要被掰折了也不肯放手，大声道：“只要你人头落地，我踩着你的尸体渡险桥，什麽後路下场，我自己说了算，你早该死了！去死吧！”

骂声凄厉刺耳，一幕幕往事闪过脑海，一道道人影聚散不定，温厌春的眼里满是血丝，倏然高高举起了拳头，狠狠向那颗脑袋砸过去。

从如履薄冰到破釜沉舟，她熬了十年，由冷静入癫狂，仅在几息之间。

那飞轩被她钉住胸膛，颅内翻江倒海，意识愈发浑噩，他不信自己输了，更是怕死，整张脸已是血肉模糊，兀自喃喃道：“师妹，救我……师妹……我疼……”

红白莲花并蒂开，师兄妹自幼同修，合该白头偕老，怎料一句“道不同”就断了多年情分，从此殊途难归，即便那飞轩找了许多替身，也不抵前尘旧梦。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分不清天地方圆，还痴心念着当年生死与共的情谊。

然而，温厌春听得这几声碎语，暴雨般的拳头滞了片刻，她盯着那飞轩，生生扯出一丝笑来，嘶声道：“厉妙华早已死了，她不再来救你，也不会等你……”

那飞轩害死厉妙华，又残杀七名肖似她的弟子，说情深难忘，不过耽于私欲。

“师父，我会把你烧了，拈香一炷，送冤魂直上天界，而你……平生作恶多端，当下地狱！”温厌春掰过他的脸，发指眦裂，“告诉我，五娘在哪儿？”

同门九人，唯独五娘生死不明，温厌春为她讨命，却不知那飞轩是否守诺。

可那飞轩没有答话，头颅低垂，气息全无，死在了幻梦破碎的一霎。

温厌春全身僵住，後知後觉地松开匕首，踉跄後退，直到那尸身滑落，再也不动，她才真正相信“那飞轩已死”这一事实，软脚跪下，想笑，却是哭出了声。

目睹四娘被扭断脖颈时，她不敢哭，待到六娘惨死，五娘将她的眼和嘴都捂住，然後是五娘行刺失手，七娘横尸院中……她便知道哭是没用的，眼泪不能杀伤你所憎恨之人，刀剑才可以，直到那飞轩死去，忍了十年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血泪流过脸颊，温厌春哭得狼狈又凶狠，不知过了多久，身後传来脚步声。

待来人看清了室内情形，步子微顿，温厌春从臂弯间擡起头，看到熟悉的眉目，不觉意外，自嘲道：“我哭成这样，是不是很丑？”

师无恙摇了摇头，既无怜悯，也不温柔，只帮她擦了脸上的血，轻轻地道：“死人是看不到的，你既杀了他，想笑就笑，想哭便哭吧。”

温厌春胡乱抹掉眼泪，望向那具尸体，怔怔出神，忽道：“我只有六分把握。”

这场对决于她而言，仅有赢和死两条路，温厌春誓要报仇，还想活着，为此不择手段也不惜代价，但在紧要关头，有个不在场的人暗中帮了她两次。

“你在纸条上写着‘三日’，不仅是援兵三日到，还有提醒我莫忘体内金针。”温厌春按住膻中xue的位置，犹存热意，“金针刺xue，是胁迫也是助力，为什麽？”

四目相对，师无恙知道她定要问出答案，叹道：“上头本来是想抓活的。”

算上他，山谷外有十名金兰使者，单打独斗不成，联手总能拿下那飞轩，奈何传书送到，道是那飞轩勾结敌贼，务必拿下活口，几人心生顾忌，这才着了道。

“我为你遮掩来路，留他活命，後患无穷，可惜我不能动手，只好寄望于你……”顿了下，师无恙微微一笑，“温姑娘，恭喜你立下大功，重归正途。”

那飞轩死于今日，九娘也不复存在，温厌春只消洗掉这身血污，就算过得最後一关，从此加入十方塔，成为埋没前尘的金兰使者，再不必做整夜噩梦。

此时此刻，温厌春竟不知该哭该笑，见师无恙走上前去，道：“头给你复命，我要他的尸身投进铸剑炉里，挫骨扬灰……我对师姐们发过誓的。”

师无恙正要拖尸，回身看她，神色微动，不知想了些什麽，道：“好，适才路过那座炉子，我看里面还有把剑，淬过仇人血肉，它当是你的，起个名字如何？”

剑出那日，也是那飞轩灰飞烟灭之时。温厌春微怔，一字一顿地道：“病已。”

她杀掉最恨的仇人，如同刮骨疗毒，将腐肉尽数剜去，大仇得报，大病终愈。

“病已……”师无恙将这俩字喃念几遍，似在咀嚼，“不错，你得偿所愿了。”

温厌春亲手割下那飞轩的头颅，用衣裳包住，递给师无恙，又道：“这里还有些无辜女子，都是被他抓来的，不知多少，还需设法送她们回家。”

师无恙循着妆粉痕迹找过来，途中也撞见了几个，便道：“且不忙解救，稍後我叫人进来帮手，留心甄别，莫教鬼祟之辈蒙混过去，也好安置无辜。”

温厌春颔首，不复多言，两人出了室门，分走一边。

脚步声渐渐远去，阴风扑得残烛摇曳不止，鲜血遍染的喜堂彻底归于沉寂，却见一双绣花鞋无声踏在血泊里，底色白净，面上绣了对翩翩起舞的蝴蝶。

烛火倏然灭了，偌大厅堂几如坟茔，死一般的寂静里，有女人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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