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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人?”九鲤大吃一惊,怎麽突然要嫁人?,“嫁给谁?”
“是一户老客人,扬州人,常到南京来跑买卖。才刚听我妈讲,他上月过来说是要替我赎身,我因困在荔园,竟不知道。”
她难得半低着脸,不知准不准确,九鲤从她的笑意里看出几分认命的意味。
“那关展呢?你忘得了他?”
“忘得了怎样,忘不了又怎样?我又不是他的妻房小妾,没道理替他守寡。”她看着九鲤迷蒙的神态,翛然一笑,“你还小,小姑娘都是这样,以为喜欢一个人就能喜欢一生一世。其实一生那麽长,谁说得准?”
风由背後吹进来,缭乱了她的鬓发,她回过头去,脸被夕阳映得璀璨,“兴许明日我就不记得姓关的是谁。我没有以为自己有多矢志不渝,路多得很,只要不死,就要拣一条往下走。”
“难道只有嫁人一条路?”
“我又不是关幼君,我是靠男人吃饭的。不过你以为男人的饭好吃麽?我柔歌旁的不在行,哄骗哄骗男人倒是打小学起来的本事。”
一身的本事也在关展身上栽了个跟头,不过不怕,爬起来天还是那天,一样茍且过活。
她一口呷尽盅里的茶,拧着包袱站起身。见九鲤也似要起身,眼皮一翻,笑了笑,“罢了,你也不要勉强送了,有缘再见吧。”
九鲤仍执意送至门外,看着晚风将她的裙边漫漫卷起来,那背影不免伶俜。她扶着吴王靠坐下,朝那洞门一望望半天。
天色渐暗了,庾祺坐在书案後面侧目,见她还在廊下坐着,横着条腿,脸上有点淡淡的哀哀的表情。女人最怕心怀情愁,一愁就易老,他却卑鄙地想,她倘或老一点也好,当初就不必叫他“叔父”,在他也能减少两分自咎。
案子一了,不过两日,递嬗有好些痊愈的病人离园,大夫亦辞去好几位,荔园蓦地空下来大半,更显荒凉。春色却盛浓,到处是乱蓬蓬的花团,日影穿透,光与色形成一片无序斑斓,美而缭乱,像什麽都不能永恒。
九鲤背上的擦伤在愈合,总是痒痒,想挠又挠不着,杜仲哪里弄来柄白羽扇,叫她穿得薄薄的趴在榻上,他坐在窗根底下拿扇子替她轻轻刮蹭着。
叙白进来时,看见两个人都是昏昏欲睡,太阳从窗户撒下来一大片,照透九鲤的背,直看到里面的皮肤,结了些斑斑点点的殷红痂,像跌落的胭脂红粉。
他站在门前轻轻念道:“步转回廊,半落梅花婉婉香。轻烟薄雾,怎是少年行乐处。不似秋光,只与离人照断肠①。”
九鲤徐徐撩开眼皮,脸侧在枕上朝他一笑,而後又是失落,“好好的偏要在後头加这句‘只与离人照断肠’,前头再美,也不免伤感。”
近来荔园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走,她也不免沾染些离愁。她爬起来,将光一掩,衣裳的质地旋即变得严严实实,再透不出一点皮肤,他一样有点失落,别开眼一笑,“我也是来告辞的。”
杜仲撇下羽扇从榻上跳下来,“你也要回家去?”
他点头,“案子查明,自然该搬回家去,我本就是为案子住进来的。”
九鲤横着那只受伤的腿坐在榻上,脚上的板子拆了,只缠着些白布,一只脚缠得又圆又大,像脚上窝着只小兔子,令她不好动弹。
她撇着嘴没搭话。他瞧出她不高兴,在凳上坐下,“你的脚可好些了,几时能痊愈?”
“再有两三日就差不多了。”她叹了口气。
他笑着,“等你的脚好全了,我邀你到我家中做客,我娘一直想见见你。”说完,又斜上眼望杜仲,“自然还有杜仲和庾先生。庾先生呢?怎的不见?”
杜仲笑道:“有个病人请了他过去。”
叙白暗里松缓下来,仍凝望回九鲤,见她偏着一张微红的脸,擡着下巴,神情还似不高兴,里头又掺着一丝骄傲。
他给她镶滚着金边的侧脸刺激得心神一荡,格外温柔地道:“我也能到府上拜访你,你们。你们是定的几时出园?”
九鲤抑着笑意道:“我们还有几日,还有几个病人没痊愈。”
“你们一回去,药铺想必就要开张了吧?”见她点头,他又笑,“我回去一定预备好一份大礼,去贺你家开张之喜。”
再说两句,他也怕撞见庾祺回来,便起身告辞。谁知出门就见庾祺站在院中,晒在太阳里,像已经站了有一会了。
他不进屋,是因为既是道别,放他们多说几句也不为过,何况此事就该放任自流,顺其自然,男女之间怕最怕“棒打鸳鸯”,尤其这年纪的男女,哼,总是自以为是过甚其“情”。
他看见叙白出来才踅入廊下,叙白要与他打拱辞别,他却懒得听他说话,只点头回礼便错身进屋,“今日转着脚腕还疼不疼?”
旋即叙白听见九鲤有点雀跃的声气,“早就不疼了,几时能拆啊?裹得像只粽子。”
庾祺难得玩笑,“没听说哪个地方有用猪蹄包粽子的风俗。”
叙白听见她重重地哼了声,像是故意哼给人听见,摆明是撒娇。他扭头从窗户望进去,看见庾祺正躬身在榻前查看她的脚,只看见她披满长发的後脑勺,庾祺的脸越低,她的脑袋越歪,一头青丝从旁坠下来。
她在追着庾祺的脸看,他想到这可能,有点惊吓住了,而後在诧异与一点嫉意中走出荔园。
荔园外老远站着个人,见他出来,尾随了一截,走到大街上才上前与他搭讪,“齐大人。”
叙白扭头上下照他几眼,想起来了,此人是那楚逢春的手下,他稍稍点头,“原来是你啊。”
“我们明日就要动身回成都府去了,楚四爷特地打发我来同大人说一声。”
叙白朝宽巷子中睇一眼,继续顺街上走着,“这园子的买卖做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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