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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两个月,书房的灯一直亮到子时。
文有晴心中那根不安的弦越绷越紧。她披衣起身,赤着脚,悄无声息地穿过回廊,停在书房紧闭的雕花木门外。
昏黄的烛光透过窗棂纸,映出沈自节伏案的身影。
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里面没有研墨的轻响,没有纸张翻动的窸窣。
只有笔。
那支硬毫笔,饱蘸了浓墨,重重落在宣纸上,发出一种近乎决绝的“沙沙”声。那不是书写,是镌刻,是控诉,是用尽全身力气的伐鼓鸣冤!每一笔落下,都带着要将纸背穿透的力道。
她的心猛地一沉,指尖冰凉。那声音,沉重得如同在刨开旬阳城的焦土。
果不其然,几天後,一份奏疏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死水微澜的朝堂上掀起了滔天巨浪。
沈自节的《旬阳焚城请罪疏》,字字泣血,句句如刀。他痛陈自己“抚民不力,守土失职,罪在不赦”,然而笔锋陡转,直指那场大火的真正元凶——被层层盘剥丶以次充好丶甚至掺杂了大量木屑的“修缮”之资!
他列出详实的日期丶经手的官员丶可疑的仓储记录,矛头直指盘踞朝堂丶根深叶茂的几大世家门阀。尤其点明,其中最大一笔劣质木料,正是由崔氏一族的旁支商号经手供应。
甚至,把之前和合娘娘的事情也全部抖落出来,大有要鱼死网破之势。
“臣每思旬阳焦土,夜不能寐。三岁稚子,白发老妪,皆成齑粉!此非天灾,实乃人祸!贪墨蠹虫,吮吸民脂民膏,以朽木充栋梁,置万千生灵于烈焰地狱!此等滔天之罪,岂容粉饰?臣虽万死,亦当叩阙明告,以慰旬阳万千冤魂于九泉!”
朝堂上死一般的寂静。那份奏疏被内侍颤巍巍地捧到御前,老皇帝浑浊的眼珠扫过那些触目惊心的文字,干枯的手指在明黄的奏本封皮上缓缓摩挲,最终却只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奏疏轻轻搁置一旁,并未当场发作。
然而,无形的风暴已然生成。奏疏的内容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在世家权贵圈层中流传开来。愤怒的暗流在朱门绣户间涌动。
沈自节此举,无异于自绝于整个阶层,亲手撕开了那张维系着体面与利益的遮羞布。
一时间,沈府门可罗雀,只是让文有晴没想到的,是深夜在连廊碰见了围着斗篷的崔君集。
白天在朝堂上闹得几近难看,深夜却现身。两人在沈自节的书房前遇上,文有晴虽惊讶,但很快反应过来,往书房里面看了一眼,“不是来劝他的吧?”
“不是。”崔君集平静道。
“那就好,此事凶险,大人若真想帮他,不如置身事外,关键时还能捞他一把……”话未说完,就被崔君集打断,文有晴听到了让她怀疑自己耳朵的话。
“我也是主谋,与沈兄一起。”
“你……”惊讶没说出口,文有晴就明白了过来,她攥紧手中的密信——那是她这几个月找江湖中人探来的情报,焚城与崔家无关,全是王家做的。
崔君集的视线落在了文有晴的手中信,微微蹙眉,沉声道:“若夫人总要做些什麽,那就继续钻研农事,南方洪水之後,水田比之前都难开垦。总之……”视线落回了文有晴的脸上,克制地贪恋丶假装地冷漠,“如果你出了什麽事,沈兄也没办法专心。”
大概是这次终于统一了战线,文有晴的防备少了很多,由衷道:“多谢提醒,但我不能保证一定不参与。”
文有晴颔首告辞,经过崔君集身旁,进了书房。
鼻尖是沐浴过後,最浅淡丶最普通的香味,门外的崔君集久久伫立,闭眼贪婪地呼吸着属于她的气味。良久,等门内爆发了争吵声,门外的人影才终于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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