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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爸爸模样确实怪吓人的,下巴烂了个大洞。”关萍对他笑了笑,笑意看起来十分奇怪,硬扯出来的,笑得像哭,“他不想让你看到,你就甭上去了。”
孟惟深非不死心。他费劲心思才一步步触碰到真相,眼下就剩最後一道坎,他没有再放弃的道理。
在令人心慌的吱呀声中,孟惟深终于征服台阶,挤入强行格挡出来的二层房间。
扑面而来的腐臭气味熏得他睁不开眼来。记忆中,类似的腐臭味总是与死亡挂鈎,譬如公司通风管道里的死老鼠散发的气味。
孟惟深压抑下愈发剧烈的呕吐欲,定睛看去,二层其实是用木板强行格挡出的小小卧室,里头只放得下一张床垫和一间衣柜。一具枯瘦的身板,薄得失了形状,在棉被底下抖如筛糠。
“姜绍,有客人来看你了。你精神些。”
关萍温温柔柔,掀开棉被的一角。一张活尸般的灰白面庞暴露在几人面前,嘴唇下方果然侵蚀出黑漆漆的烂洞。
关萍舀了勺肉汤,塞进活尸干瘪的唇间。汤水旋即从烂洞中流淌下来。对方什麽也喝不着,只痛得连连嘶吼。关萍也不管他,继续往他嘴里喂汤。
孟惟深快要吐了,连连倒退,险些从台阶跌下去。还好姜然序从他身後托住他的肩膀,用掌心掩住他的口鼻:“别害怕。口腔癌晚期都这样,还有烂得更严重的。”
孟惟深强作镇定道:“你爸爸……他得去医院吧?”
“我其实更希望他去死,但我的职业不允许我这样想。”姜然序摩挲着他的肩膀,“之前我想办法送他去医院了,可他自己逃出来了。他害怕接受癌症事实,宁愿自己在家打吗啡。现在是他自己找死,医生也救不了他。”
孟惟深把姜然序一并拽下了楼,两人逃往院子外边,让冷清的空气洗涤肺部。
过了阵子,关萍顺利完成了喂食任务,端下来一只空荡荡的碗。
孟惟深神情恍惚。他胃口全无,一点也不想去吃饭了。他只想带姜然序快点回家,回去他们自己的家。
可关萍飘荡过来,她瞳仁太空,总令人摸不清情绪。她轻轻撩开姜然序的额发:
“姜然序,你头发太长了,我给你剪吧。剪完咱就去吃饭。”
姜然序陡然往旁边躲去:“你刚碰完姜绍,别碰我。”
“我就知道你受不了,我洗过手了呀。再说了,你还是我生下来的呢,有什麽碰不了的。”
孟惟深略感尴尬。他自知应该回避,被迫回屋看电视。
午间新闻已经播完,频道进入漫长的广告时间,正推销一款老年保健品。
孟惟深将电视音量调至静音。他的注意力飘出窗子,黏上窗外二人的剪影。
关萍拿了理发剪刀,可姜然序坚决不让她碰自己。两人爆发出小型的争执,关萍看似妥协,又鬼鬼祟祟地凑到姜然序耳边:“我觉得你爸快要去天国了。”
姜然序冷笑了声:“你想多了。他绝对上不了天国,他下地狱撒旦都嫌他太缺德。”
“我知道你恨你爸爸。但他都快走了,你为什麽还要这样?他其实也没有你想得那麽糟糕,至少他一直在挣钱呀。当时咱一家人全靠他养活,他肩上负担重,回家有怨气,也可以理解。”
“我怎麽他了?我没虐待他,也没揍他,我甚至还给他找了住院床位。现在是他自己要找死,你还想让我怎样?如果你非要问我,我会说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姜然序语气再度烦躁起来。孟惟深听见打燃火机的声响,但没见着火光。
关萍沉寂许久。
“但你爸走了,我该怎麽办呢。”关萍再度开口,细细的声音中掺入低低的啜泣,“你姥姥姥爷都走得早,我也没有个兄弟姐妹照应着。你爸就是我在世界上最亲的亲人了,他没了,我以後去哪儿呢?我活着又为了什麽呢?”
“你都活了大半辈子了,你活着就非要依靠别人吗?”姜然序说,“他死了屋子还在,你一个人住更清静了。缺钱我可以先借给你,不行你就去找工作啊。”
“我缺的不是物质的东西。”
“那你缺的是什麽?”
关萍飘忽道:“我只是想要一个正常的家而已。你为什麽总要和我们作对?你不可以听话一些吗?只要你听话就没事了呀。”
“你的家。”姜然序短促地笑了声,“你的意思是,你想要和一只随时可能揍你的恶魔成家。你的精神病恐怕比我严重多了,妈。”
姜然序重重咬在最後一个字段,甩开关萍,往屋内走来,叫了声孟惟深的名字。
孟惟深没来得及收回目光。馀光中,关萍孤零零地立在院子里。忽地,她高高举起剪刀,将尖锐处扎向自己的脖颈——
孟惟深肢体反应总比脑子要快。他撞开姜然序,扑往关萍,夺过那柄剪刀,扔得远远的。女人被他箍在怀中,毫发无损,却放声大哭起来。
暗色的血迹,从他掌心淌下来,浸透在女人布满银丝的发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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