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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灯罩被风吹得轻轻晃动,烛火摇曳,映照在他脸上,光影斑驳,像岁月刻下的伤痕。
明亮的光晕将他和他手中那份伪书照得清清楚楚。
那光,仿佛在为人证言。
“这是栽赃……手段太下作了。”人群中开始有士子低声议论,声音如细雨般在人群中蔓延。
远处茶楼的雅间里,裴仲禹听着下人的回报,气得脸色铁青,猛地将茶杯摔在地上,怒斥道:“一个寒门泥腿子,竟也懂得辩术?!”瓷片崩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林昭然知道,时机到了。
她立刻通过柳明漪和陈砚秋,在槐市推出了一个全新的计划——“百人共写新经”。
凡是愿意参与的人,不论身份,皆可到米行或茶摊领取一张《启思笺》。
笺上没有复杂的题目,只列了三个简单的问题:何为“仁”之解?
何为“教”之问?
何为“礼”之疑?
答毕交回,不收署名,只按内容分类。
林昭然要的不是名家大作,而是万民之思。
数日之内,答卷如雪片般从京城各个角落飞来。
有识字的老农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俺不懂大道理,俺只知道,先生教娃儿,俺送上一篮子鸡蛋,就是俺的束修,也是俺的诚心。”有大户人家的婢女托人代笔,写下:“《三字经》说‘人之初,性本善’,难道女子生来,便没有那份不忍人之心吗?”
林昭然将这些闪烁着质朴智慧的答卷分门别类,择其佳者,汇编成册,取名为《民议录》。
她亲自写了序,而后托与太学关系深厚的赵元度,将此书送入了太学藏书阁,书籍条目上,赫然题着——“庶民问学辑要”。
崔玿是在家中读到这本《民议录》的。
他出身清河崔氏,自幼饱读诗书,原以为天下思想尽在世家门阀之内,所谓“寒门”,不过是愚昧与蒙昧的代名词。
可当他看到那纸上一个个质朴却直击人心的问题,一句句带着血肉温度的回答,他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羞愧。
胸口像压着一块冷铁,呼吸都变得滞重。
当夜,他私下抄录了亡师那本《蒙学新编》里“因材施教”的一节,小心翼翼地藏在了自己的《礼记》夹层之中。
不想,此事被其父,当朝礼部侍郎崔敬现。
崔敬勃然大怒,将那几页纸甩在儿子脸上,厉声斥责:“此等离经叛道的邪书,你也敢看?这是要玷污我崔氏百年门楣!”纸页飘落在地,出轻微的窸窣声。
崔玿却挺直了脊梁,第一次正视父亲的怒火,反问道:“父亲,若此为邪,那我们日日捧读,奉为圭臬的,就一定是正吗?”
父子二人激烈争执,满屋仆役噤若寒蝉,屏息凝神。
这桩清河崔氏的家庭风波,很快就传到了林昭然的耳中。
她在米行后院,听着陈砚秋的禀报,嘴角泛起一抹微笑。
她从书箱深处,取出亡师的残卷,轻轻翻到其中一页,上面是老师遒劲的笔迹——“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
她低声轻语,像是在对老师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老师,他们烧书,我们便写更多的书;他们苛定繁礼,我们便问尽天下之礼。”
当夜,月凉如水。
槐市那个白苍苍的老掌灯,在收市后并未回家。
他独自一人坐在空无一人的讲坛边上,借着自己灯笼的光,将那本《民议录》一页一页,工工整整地抄录在讲坛一本破旧的记事册上。
他的手指因年迈而微微颤抖,笔下的每一个字,却都沉稳有力,一笔不苟。
夜风拂过,吹动他花白的鬓,烛火在他眼中跳动,像两簇不灭的星火。
林昭然悄然立在不远处的暗影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上前打扰。
她转身,悄然离去,夜色隐去了她的身影。
她的脑中,浮现出“集体认知场”五个字。
她不再需要登台演讲,甚至不再需要郑十七那样一个代言人。
因为从此刻起,京城里每一支愿意写下心中困惑的笔,每一个愿意出自己声音的喉咙,都是她的声音。
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裴仲禹之流绝不会坐视这股力量的壮大。
个人的名誉可以被污蔑,可以被辩白,但当成千上万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时,敌人剩下的选择便不多了。
他们不会再与某一个人辩论,而是会选择,直接夺走、甚至摧毁那个让声音得以出的地方。
真正的讲席之争,还尚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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