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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混乱的思绪。
她猛地睁开双眼,眸中一片清明。
裴仲禹打压她,不仅仅是因为她出身寒门,更是因为她的言论触及了世家门阀赖以生存的根基——“礼定庶民,贵贱有别”。
若她正面去州府衙门抗辩,只会被扣上“咆哮公堂”、“悖逆越矩”的帽子,死得更快。
若她就此沉默退让,那便正中对方下怀,永无出头之日,还会让所有心怀不平的寒门士子心寒齿冷。
不能争“名”,但可以争“理”。
不能入官衙之门,但可以动众人之心。
一个大胆至极的计划,在她心中缓缓成形。
次日清晨,天还未大亮,府学外的照壁前已是人头攒动,比昨日录名处前更加拥挤。
不知是谁,在照壁最显眼的位置,贴了一纸墨迹未干的《风仪辩》,署名“无名子”。
此文并未提及林昭一字,也未指责裴仲禹半句。
它开篇便引《礼记·曲礼上》之言:“礼也者,反本修古,不忘其初也。”随即笔锋一转,出振聋聩的质问:“敢问,圣人制礼,其本为何?其初为何?是为匡正德行,还是为甄别貌相?今有司以形貌黜落士子,是重衣冠而轻德行乎?以门第高低拒纳英才,是守先王之礼耶,还是惧天下之变耶?”
文章更是以“蒙童束受教,岂因其肤色黑白而分聪愚”作类比,辛辣地暗讽所谓的“风仪问对”,不过是“以貌取人”的遮羞布。
文末一句“士之风仪,不在眉目之间,而在立心之时;国之根本,不在高门之内,而在众庶之心”,如黄钟大吕,重重敲在每一个在场士子的心上。
人群中,起初是窃窃私语,渐渐地,变成了低声的传诵。
就连一向孤高冷峻的陈砚秋,在反复读了三遍之后,那张万年不变的冰霜面容也微微动容,他悄然后退几步,从袖中取出纸笔,迅将全文抄录下来,折好藏入怀中。
消息很快传入礼部设在府城的驻驿。
裴仲禹听完随从的禀报,勃然大怒,一把将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瓷片四溅。
“竖子!区区贱子,竟敢如此谤议朝政!”
随从战战兢兢地低语:“主事息怒。此文……此文并未指名道姓,若强行治罪,恐难堵天下悠悠之口。而且,民间已经有人将其归纳为‘风仪三问’,在各处私塾讲学间流传,怕是……怕是会酿成舆情。”
“舆情?”裴仲禹出一声冷笑,眼中满是鄙夷,“一群泥腿子的聒噪,也配称‘舆情’?传我的令,立刻去将照壁上的文书查抄焚毁,全城禁议此事!”
然而,禁令终究是晚了一步。
那篇《风仪辩》如同长了翅膀,早已被抄录了数十上百份,在茶楼酒肆、书斋学堂之间悄然传阅。
甚至有城中德高望重的老儒读罢,抚须长叹:“百年未闻此等雄论,若此文作者因此获罪,不得录用,非其一人之羞,乃我朝之羞也!”
主考官听闻此事,心中亦是五味杂陈,他本就对裴仲禹的手段心存不满,此刻更是暗中遣人,试图寻访这位“无名子”,却只查到此文最早似乎是从城南那家破旧的茶肆流出。
当夜,月色如霜。林昭然再次回到了那座荒废的破庙。
她点燃了新买的油灯,豆大的火光在神像残破的脸上跳跃。
面前的石台上,摊开着三份一模一样的《风仪辩》抄本。
她拿起其中一份,凑到灯火前,看着纸张的边缘慢慢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缕青烟。
这是祭奠。祭奠老师,也祭奠曾经那个只知埋故纸堆的自己。
她将剩下的两份小心翼翼地卷好,塞进神台后方的一道墙缝里。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坐下,指尖轻轻抚过袖中的《论语》残卷,低声自语:“老师,弟子没有用您的名字,但用了您的心。”
而她脑海中,那串熟悉的低语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心理韧性”、“动机激”、“认知破局”……这些词汇如一条奔涌的暗河,在她意识的深处流淌。
她不再感到恐惧和陌生,反而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
她问自己:“若风已起,我当为草,随风俯仰,还是为火,借风燎原?”
灯影摇曳,映出她唇边一抹极淡、却又极冷的笑意。
那是一个智者初次握住棋局时的冷静,更是一个孤勇者亲手点燃第一把薪火后的决绝。
她明白,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而她的对手,很快就会现,他面对的,远不止是一篇区区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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