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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门的青砖地泛着冷光,春织的鞋跟叩在上面,每一步都像敲在自己心尖上。
李崇文捧着盖着官印的公文,与她并肩穿过回廊,廊下皂吏的目光扫过来时,她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
林氏,李崇文在档案室门前停步,袖口沾了些晨露,十年前的案卷归在丙字柜,我已与典史打过招呼。他推开门,霉味混着墨香涌出来,春织看见靠墙的木架上码着整整齐齐的牛皮纸卷,最上面一卷的封皮已经脆,边缘卷着毛边。
她的手指触到林长山坠崖案的签条时,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展开案卷的瞬间,泛黄的纸页簌簌作响,第一页是地保的报案记录:卯时三刻,青溪村猎户林长山于鹰嘴崖采药,失足坠崖,尸寻得时
等等。春织突然顿住,指尖停在卯时三刻四个字上,我养父素日寅时便进山,说卯时露水重,药材易坏。她快翻到后面,仵作验尸单上写着尸身僵硬程度符合坠崖后三时辰,可地保笔录里又说辰时末寻得尸——若按卯时三刻坠崖,到辰时末不过一个半时辰,尸身怎会僵硬如石?
还有这个。李崇文凑过来看,手指点在栏,只有同村两个猎户的证词,说见林长山独自往鹰嘴崖去,可林屠户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去后山脚采石耳,鹰嘴崖是野兔窝,他从不去的。
春织的呼吸越来越急,最后一页的结案呈批上盖着朱红大印,可本该附在卷尾的验尸报告却空着,只写了验尸单遗失四个字。
她猛地合上案卷,封皮地撞在木架上,震得梁上落了几点灰:这不是遗失,是被抽走了。
李崇文的胡子都在抖,回村!
青溪村的狗吠声远远传来时,春织看见自家院门口蜷着个影子。
老药农周伯的竹篓歪在脚边,白被风掀得乱蓬蓬,见她走近,颤巍巍扶着门框站起来:织丫头我
周伯快进屋!春织忙搀他,手触到他胳膊时吓了一跳——瘦得只剩骨头,衣服下的皮肤像老树皮。
灶膛里的火响着,周伯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抖了半天才打开,露出半块黑的药根:十年前我在鹰嘴崖背阴处采石胡,亲眼看见
他的喉结动了动,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林屠户扛着竹筐往上走,后面跟着个瘦高个,穿赵家的青布短打。
那小子左看右看,突然冲上去推了一把!啪地掉在桌上,林屠户喊了声,就滚下去了
春织的手死死抠住桌沿,指甲缝里渗出血丝。
她想起养父临终前攥着她的手,喉咙里出含糊的字,原来不是说胡话——是要告诉她凶手姓赵!
周伯,您为何现在才说?她声音哑。
老人抹了把脸,眼泪沾着灰:赵老爷说说我要是多嘴,就烧了我屋子,把我埋进鹰嘴崖。
前日见你在村学揭了李文才,我这把老骨头不能再让好人冤死了。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霍砚掀帘进来,腰间的兽皮袋还沾着草屑,手里捏着半张带泥的信纸:赵氏族长刚在祠堂了话,说林丫头坏我家风水。
这是他们送县城的密信,我让山娃子截下的。
春织展开信纸,墨迹未干的除掉林丫头五个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霍砚的指节抵在桌上,骨节白:我在赵家院墙外埋了三个暗桩,他们今夜若有动静,我
霍大哥。春织按住他的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手套传过来,我要去见先生。
李崇文的书房飘着墨香,春织推开门时,他正对着窗外的竹影叹气。
见她进来,老先生放下狼毫笔,砚台里的墨汁溅在宣纸上,晕开团模糊的黑:你可知赵老爷的表亲在县丞府当差?
前日李文才的事,他们已经放话
先生。春织跪在青砖地上,额头几乎触到他的鞋尖,我三岁流浪,是养父用半块炊饼救了我。
他坠崖那天,手里还攥着给我买的糖人。她抬头,眼里映着烛火,我若连他怎么死的都查不清,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世上?
李崇文的胡须抖了又抖,最后长叹一声,从书架第三层抽出个檀木匣:这是我当年抄的县志,赵家人二十年来在青溪村吞了七户田产,每次都死得不明不白他把匣子塞进春织怀里,明日我去县里会会那县丞,你万事小心。
夜越来越深,春织和霍砚蹲在灶房里,灶火映得两人脸红。
霍砚从背后摸出张乌木弓,弓弦擦过他虎口的老茧:这是我在镇北军时用的弓,三箭之内能射落三十步外的麻雀。他指尖抚过弓身的刻痕,无论谁来,我都不会让你再受伤害。
春织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能摸到他脉搏跳得又急又重。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掀得门帘响,吹灭了灶台上的油灯。
黑暗里,霍砚的声音低得像山涧水:我小时在山里,遇到暴雨前总听见闷雷。
春织竖起耳朵,果然有细细的雷声从东边滚过来。
她正要说话,院外突然传来的一声轻响——像是木楔被撬动的动静。
霍砚瞬间绷紧后背,抄起弓就要往外冲,却被春织拉住:等等
雷声更近了,混着远处狗群的狂吠。
春织盯着灶房后门的竹帘,那里有道极浅的缝隙,像被什么尖东西挑开过。
她摸了摸腰间的菜刀,刀柄上还留着白天切萝卜的水痕。
霍大哥,她轻声说,去看看后院的仓库。
窗外的乌云越压越低,在月亮上蒙了层灰纱。
远处传来第一声炸雷时,春织听见后墙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老鼠在啃门板——可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缩在破庙里抖的小孤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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