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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旧家具市场出来,荆璨就去买了颜料。回到家时是下午三点多钟,天还亮着,但太阳已经没了晒人的劲头。荆璨脱了外套,用几个塑料桶兑好颜料,在天台上依次排开。每个塑料桶的边缘因为荆璨不太干脆利落的动作而挂上了一道颜色,荆璨依次将桶转了转,让这几道突出的颜色都落在同一个角度。
他站在天台的中间,转着圈将这里看了一周,心中便已经有了准确的图稿。太阳花的草图其实已经在他心里存在了很久——和宋忆南第一次来到这里时,湿衣服上的水滴在地上,水渍像极了一朵不规整的花。
荆璨喜欢富有生命力却又安静的东西。
他把裤腿卷高,蹲下来,落笔时没有勾勒太阳花的轮廓,而是先画了一颗小小的种子,然后用绿色的颜料将种子覆盖住,由下至上,变为翠绿的芽。
这样的画法是跟荆惟学的。荆惟在画画上极有天赋,以前宋忆南就经常会在打电话的时候和他说,小惟又得了什么比赛的第一名。每次听到这种消息,荆璨都会很高兴,因为自己的弟弟在年少时就已经在喜欢的领域上拥有了那么多的风光时刻。
但很可惜,他只看过一次荆惟的比赛。那是荆惟六岁时,参加一个绘画创意赛,比赛的内容是要用刷子在铺在地上的一块大画布上画画,主题是“我的世界”。遗憾的是,那次荆惟获得的成绩并不好,因为他的画很奇怪,别的孩子的画上要么是许多小动物,要么是一家人在草地上玩,尽管内容各不相同,但起码画面上都是热热闹闹的,能让讲评人洋洋洒洒说出一大段赞美之词。唯独荆惟的画上,除了一朵带着枝叶、很小的太阳花,剩下的便是大片的空白,连太阳都没有。赛后,宋忆南问荆惟那幅画是什么意思,荆惟在太阳底下,舔着正在融化冰激凌,说,是生长。
宋忆南笑笑,摸了摸荆惟的头,似乎是安慰,又似乎是鼓励。彼时荆璨的手里也拿了一个冰激凌,他回想起荆惟的画成形时的场景,觉得这个创意赛的评委实在是没有什么水准。他们只看到了最后是一朵孤零零的太阳花,却错过了曾经出现在画布上、如今被隐藏在太阳花之下的种子、嫩芽。
那大概是小天才画家取得过的最差的成绩,最后一名。但荆璨把那块画布要了过来,然后非常珍惜地收在一个木条盒子里,放了一个标签,写着“小惟,生长”。
想到那幅画,荆璨觉得脑袋里又开始有什么在钝痛,他蹲在原地,把胳膊放在膝盖上,极力让自己将思想从那画布上大片的空白中拉回来。就这样埋头待了一会儿,荆璨才抬起头,眼皮拥着不甚清晰的视线,抬手缓解有些酸痛的胳膊。
太阳花成了形,地上的颜料被已经懒散至极的太阳光烤着,终于乖顺地结成痂。荆璨用一个指尖碰了碰花瓣边缘,确认是真的干了。沙发刚好在这时送到,荆璨对于时间的掌握一向很精确。沙发很大,荆璨却只让送货的人帮忙把沙发抬到了天台门口,等他们走了,自己才打开天台的门,费力地把沙发一点一点地推过去。由于缺少运动,荆璨的身体正如看上去的那样——浑身上下都没什么力气。他直起身子时眼前一黑,赶紧扶着沙发躺了上去。把一只手放在额头上,头晕的感觉缓过来后,眼前的景色也清晰了起来。
余晖仍在,晚霞自在游荡,锁住了太阳花,也盖了沙发。
像是在记忆中某个记不清的日子,抱起了某个记不清名字的乐器时那样,荆璨的胸膛感受到了自己的呼吸,不是无声的,是轰隆的声音。
关于如何邀请贺平意来自己家,荆璨想了许多个理由,但又一一被自己否决。他实在不擅长这些事。
这算是荆璨遇到过的最棘手的事情之一,以至于上课时都分去了他的精力。数学课上,正走神的荆璨突然被老师叫起来,他茫然地看看老师,又看看同桌周哲。
“你说一下这道题应该怎么解。”
老师这样提醒后,荆璨匆忙地看了一眼周哲给自己指的题,脱口而出:“三分之一。”
在说出这个答案后,荆璨瞥到了几束诧异的目光,包括老师在内。他回过神来,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失误,老师也在这时提醒说:“不要只说结果,把解题思路说一下。”
荆璨老老实实地讲完,坐下,转头小声对周哲说了声谢谢。原本被推到两人中间的习题册被一只手摁着,慢慢缩回去,周哲长久看着那道并没有写答案的题,没说话。
大概是怕学生因为运动会没了状态,数学老师下课前还不忘叮嘱,运动会过后马上就是月考,每一位同学都要认真准备。荆璨沉浸在找不到机会请贺平意去自己家的苦恼之中,对于“运动会”、“月考”这样的字眼都毫无关心。
高三的运动会删减了一些项目,只开一天,既算是完成了任务又最大限度地保证了同学们的学习时间。荆璨三项全不能,在那天承担的唯一工作,是写加油稿。贺平意就不同了,荆璨知道他报了800米,在前一天回家的路上,贺平意还开玩笑,让他写稿子的时候专门写上,“致二十一班贺平意”。
“不行吧,我们都不是一个班的。”荆璨当时立刻这样反驳。
“谁规定不是一个班的就不能加油了?”
荆璨想了想,虽然说没有这样的规定,但给本班加油,不应该的默认的么?毕竟,这是集体赛啊。
领会了荆璨的想法,贺平意扭过脖子来反问:“运动会常说的口号是什么?什么第一?什么第二?”
荆璨隐约有印象,但一时间想不出这是句什么话:“什么话?”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所以这虽然是集体赛,给自己的好朋友加油有什么问题?”
一时间被问得有点懵,荆璨对运动会太陌生,所以保持怀疑:“是这么说的么?”
“当然了,”贺平意意外地发现荆璨竟然不知道这句话,顿时觉得事情更好办了,“这样,如果明天开幕式,有人说了这句话,你就单独给我写张稿子,如果没人说,你就不用写。”
荆璨又不傻,此时他已经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了,既然贺平意这么说了,那这很显然是一个自己根本不会赢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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