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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监走了许久,他才回过神来,见三位同僚已丢下他自行拟起旨来,没去跟着起稿,而是一脚深一脚浅地出了宫,叫那虽不听话却最出息的孙儿回家商量。
元娘在宫里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连累到周王隐太子的位置不保,他们桓家该怎么办?
桓凌虽然也是叫这道天雷猛然贯顶,却比他祖父冷静得多,思忖了一阵便道:“此时还能有什么办法,唯有谢罪。当日我已说过,让祖父只说是我为攀附权贵,强夺妹妹的婚约令她入宫,若早这么说了,反而流不出这样的传言。如今再用这说辞虽然晚了,却也唯有这法子可略洗脱元娘的罪名。”
然而那句“少年天子”有诅咒天子之意,虽然他们是冤枉的,皇权之下又有什么道理可言?
单只写一封折子请罪并无大用,必须给圣上一个交待才行。他斩钉截铁地说:“孙儿这就上本请辞,祖父也立刻上本,将元娘入宫之事全推在我身上。只是还望祖父本章中解释一下,我与时官儿那时多年未见,并无什么私情,别把他们清清白白的人家牵扯进来。”
桓阁老下意识骂了一句:“你都到这时候了,怎么还只想着宋时!”
骂完之后,又烦恼正事:“咱们家中只有你一个出息的子弟,你若请辞,将来咱们家还有谁能留在京中?这般做未免损失太重,可有别的办法?”
桓凌神色如霜,淡淡道:“只闻以上,不闻以下。”
昔日司马昭使贾充弑杀高贵乡公曹髦,陈泰劝他杀贾充以谢天下,司马昭不舍,更问他法,陈泰便答了这句话。
只怕他一个人辞官都不能平息此事,仍是要牵累周王殿下。
桓阁老也读过《三国志》《世说》,一听便知这段典故,也听明白了孙儿背后未尽之意。他坐在桌前看着桓凌,久未作声,那张原本保养得光滑红润的脸庞却像涂了腊渣般萎黄,目中红丝密布,看得桓凌担忧不已,起身吩咐人寻太医来。
桓阁老却拍了拍桌子,低低叫了他一声,声音萎弱地说:“不必叫人来,我没事。你说得对,只闻以上,不闻以下……你一个四品佥都御史给得了什么交代,要交待也只能老夫交待。”
第章
内阁学士固然是这一朝权位最高的几人之一,但阁老辞官时也可以无声无息。
桓阁老当即上了奏章,只说自己年迈不堪为官,愿告老还乡,长子通政司参议桓敬也要服侍自己归乡养老,故而一并请辞。他长房那三个孙子中,因长孙桓升还在国子监坐监,就留在京中,二孙儿桓清和那不省事的桓文一并带回老家,以免他又在京中闹出什么乱子——
儿女都是债,孙儿孙女也是债。
他半生雄心壮志化作流水,心气颓然,也没什么精神与同僚、故友周旋,上本后便回家指挥上下收拾行李。桓参议与桓凌这两个做子孙的也照样上了请辞的奏章,但因有桓阁老在前头撑着,天子亦会给些面子,不必写明辞官的缘故,只上这道本章,等圣上发落就是。
李氏夫人看着院里院外忙忙碌碌收拾东西的下人,欲哭无泪,低声与丈夫商量:“咱们就不能不辞官么?现在外头都传遍了元娘她订婚的宋大人跟凌哥儿相好的事,皇上也知道,那咱们老太爷怎么就不能拿这话辩解一番……反正、反正那宋大人也会帮咱们……”
桓参议怒道:“糊涂!这是元娘怎么入宫的事么?这是针对周王而来的!咱们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给人抓住把柄陷害殿下,弄不好就是泼天的大祸,你们女人家还只想着什么情情爱爱!你快些收拾东西,带着清儿、文儿回乡,爹与我、凌儿能不能走,还要看圣上发落呢。”
他也愁得连连叹息,发作了老妻,又跑到父亲书房外转圈,却不敢进去。
桓阁老并不召他,也不去见亲友故旧,更不理马尚书子弟在门外递上的拜帖,只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反思旧事。
若当初不曾指望入阁,好好儿地把孙女嫁给宋时,又岂会有今日之祸。那时节他孙儿争气,孙女婿又是个三元及第的当世贤才,他哪怕不能入阁,只当着礼部侍郎,也有一身人脉可以将这两个孩子扶持起来……
那时节周王安安稳稳登基,他们家虽不做不得皇亲国戚,也有前途无量的佳子弟在朝,如何会落到今日这凄惶待罪的下场。
他越想越揪心,又恨自己一时贪念走错路;又盼着能顺顺当当辞官,将这桩弥天大祸压下去;深心中却还是盼着圣上能挽留,再在朝中多任几年阁老。
他这么纠结着,险些给自己纠结出病来,幸好当今天子体贴下情,他替一家人递上奏章不久,宫中就有批复下来——
直发中旨,许他辞官归乡。给支路费三百两银,绿呢大轿、轿夫六名,仍授金紫光禄大夫散职,辞官后俸禄封赏一如在朝时。
圣旨中也允许他长子桓敬归乡侍奉老父,同样赏给轿夫、金银,但并不剥除官职,而是许他在乡里冠带闲住。至于桓凌,却不许辞官,仍须在都察院任职,协办边将马诚等人之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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