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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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第2页）

退远後，四周无人，身量略低的婢女轻声问身侧人：“阿姐，要信他麽？”

身侧人只道：“我觉着他是好人。”

庞伯达踏进屋，反手合了门。

他向傅徽之走去，在距人三步处停了。最初的笑意敛去，庞伯达面上没有起事之人应有的怔忪或振奋，反而有些严肃还有些许难言的悲伤。

傅徽之面上淡淡的，对上庞伯达的目光中没有畏惧，连愤恨也无。

若有第三人在，怕是会以为此二人是即将分别的知交。

二人相顾无言，终是庞伯达先低了眼去。

“我知你还有一心愿，今日我便为你了却。也好教你死而无憾。”

庞伯达再擡眼时，见傅徽之目光闪动，似没有料到他会忽然提及此事。他虽已对言心莹说过此事，但他料言心莹不敢对傅徽之说。

他直视傅徽之：“我今日便告知你真相，你父是我祖父陷害的。”

傅徽之眼睫颤了颤，自喉间挤出两个音：“为丶何？”

“你说祖父还是我？”庞伯达步至案边坐了，“若说我祖父为何……他早恨你赵国公府。”

“他明明与你祖父丶邱平一同出生入死，你祖父与邱平封了国公，而他最後只能封个郡公。郡公何爵？国公死後，其子袭郡公。你父仍能袭国公之爵是先帝恩赐！祖父自然心中不平，甚至觉着屈辱。他恨先帝，也恨你傅家与邱家。我与你说过我与仲隐能入弘文馆，还是因你祖父的颜面。祖父当年便因此事愤懑不已。别看他如今贵为皇後之父。当年，老皇帝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若不是先太子反，他如何能得那至尊之位。”

傅徽之忍不住抢道：“当年三人之中，你祖父最年少，跟随先帝征战也最迟。而封赏皆以功绩论，有何可恨？”

“此事与我说不着。我祖父自不会觉得他立功比另二位少了，只觉得先帝偏心，欺他年少。他数十年来一直是这麽想的，我又没法让他不恨。恨便恨了。

“祖父早想反了，不过他对先帝还是忌惮的。老皇帝即位时，我难得见祖父面上有笑意。可祖父没笑多久便发觉老皇帝迟迟不肯立太子，且对庞家极为忌惮。再後来，老皇帝将被废的先太子妃也就是燕国公之女纳为贤妃，又令晋王呼贤妃为母，祖父彻底坐不住了。他知道老皇帝有废後之意了。他便欲先下手为强。

“谁知事不密败露，只能寻人代罪了。我祖父本就恨你们，自是将罪名推给你们。至于，老皇帝惊惧，匆匆立了太子，重用我庞家，则是意外之喜了。若不是近年老皇帝疑心又复，我等也不愿冒险。”

“我做了什麽呢……”庞伯达含笑看向傅徽之，细说自己的罪过，“城外死士一千二皆是我去联络。那时我令其中三百于约定时日潜近城门。我对他们说我是赵国公之子，杀得皇帝者赏千金封万户侯。他们不知道城门早有人候着只为捉他们。被捉後他们之中自有不想死的供出赵国公来。”

心中沉寂已久的仇恨苏醒，傅徽之不顾大幅动作下的剧痛，两步上前扯住庞伯达的衣襟，将他整个人拽了起身。怒道：“那你又是为何！”

被人扯住，庞伯达并不作色。甚至还欣赏了面前人的怒容片刻，方道：“若说我……祖父有反心後，除了在外招募死士，在家也想教出得力的子孙为助力。他待我爹极为严苛，我爹没少被他打。可他渐渐发觉无论怎麽打都没用，我爹天资就是不佳。後来他便盯上了我。我天资虽也不如何，至少比我爹强一些。

“那夜你说你记得弘文馆的事，我也记得，而且很难忘记。说起来我与你二哥同岁，祖父却教我同你比校武艺。或是知我资质不佳，比不上你二哥。觉得我长你几岁，比校必不会败与你。可我到底败了，败给了年幼的你。回去祖父大发雷霆，将我打个半死。而当年败与你之後，仲隐看不下去，便要你再与他比一场。你该记得的，他尚小你一岁，却能与你战平。可见他才是我庞家天资最佳之人。”

傅徽之不作声。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年与庞仲隐战，他怜其年幼，有意相让。纵如此，庞仲隐能与他战平也已不易。

“那之後我害怕被祖父责罚的惊慌被更大的惊慌掩盖。我不能让祖父知道仲隐的天资，否则今後受罪的便是他了。我特意嘱咐当日旁观的与我庞家走得近的朋友，不要将此事说出去。最後嘱咐仲隐千万不可将与你比校的事说出去，纵是爹与祖父也不行，今後也不可再在人前显露身手。当夜祖父将我打个半死，我心中却还欣喜。因为我知道我那些朋友还算义气，没有到处乱说。若我祖父知道了，便会一心在仲隐身上，会忘了打我。”

庞伯达被扯得有些不适，但他没有挣，自嘲地一笑：“岂止是这些，自小我处处被逼着与你作比，可我处处不如你。因此不知挨了多少打。後来祖父要我接近言心莹，又被你抢了先。”

傅徽之终于松了手。

庞伯达深深喘了几回，缓声道：“傅徽之，我真挺恨你的。恨你生得好，恨你天资佳，想要什麽便能轻易得到。恨你什麽都要与我抢。我便如那井中之蛙，一辈子困在深井中，只能仰望天之高远。那时我祖父要陷害你家，你不知我有多欢喜……”

傅徽之怒道：“你恨我，冲我来好了！为何要害我整个家族！”

“只冲你？我是能将你杀了还是怎样？不动你的家族便动不了你。这些年家破人亡的滋味怕是不好受罢？但这非我所愿。我恨你，却不想折磨你。那时我最恨你将言心莹抢了去。我想她凭什麽只看得见你！你不过是生得好，我倒要看看你一无所有之时，她还爱不爱你！仅此而已。按律你与你父兄合绞，该会痛快一死。谁知你逃了，你父兄也只流放而已。”

傅徽之冷笑：“你以为她是看中权势地位的人麽？”

“如今我知道了，她不是。可惜我早也不喜欢她了。或者说我从来都不喜欢她，只是妒你。”庞伯达轻叹一声，“年长之後方知，若没有祖父，我不会妒你丶恨你。何必妒你丶恨你？不过是生在此家之悲。”

庞伯达略停了停，又道：“可我与你说仲隐喜欢她十年，是真的。当年他碍于我想求娶她，从未说过。後来我对言心莹无甚兴致後问他，他才认下了。这些年我们做的这许多事，他从来也不知。他是这个家中唯一干净的人了。生在庞家也是委屈他了。”

“所以啊，你也别太怨恨。言心莹嫁他并不委屈。安心去罢……”庞伯达轻轻拍了拍傅徽之的肩，傅徽之没有避，“你父兄皆逝，想你在这世上也无甚留恋。今夜我会痛快给你一刀，尽力不让你入刑部大理寺受罪。”

将出门前，庞伯达问：“你可还有话？”

“我说话又有何用？”

“说说看。”

傅徽之仍以那平静的语声问：“她若不愿，你们能不勉强她麽？”

庞伯达回首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若她真嫁入了庞家，这便是仲隐与她之间的事，我无可奈何。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仲隐绝不会勉强别人。”

说罢庞伯达开了门，却见到一个本不该在此时此地现身的人。“仲隐？不是教你去与那些朋友一同出京游几日麽？怎麽回来了？”

庞仲隐满脸忧心，向屋内看了一眼，道：“兄长，我心中不安。你们究竟要做什麽？”

庞伯达几步上前，微微俯身在庞仲隐耳边道：“仲隐你听我说。今夜你便守在家中，无论听到外间什麽动静，都不要出去。”

“为何？”

“不要问那麽多，等我回来。我会将一切都告诉你。”

便在此时打斗的声音传来，庞伯达不由循声望去。不久便见言心莹与一二十个仆从一面打一面往此处来。

庞伯达上前几步，对着她高声道：“言娘子，我庞家自认已尽待客之道，这便是娘子的对主之礼？”音声中全无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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