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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忌尘面色不虞,似是还想说什么,邵凡安在他后肩上重重推了一把,又半侧过脸喊了一声:“宋继言,你跟我过来。”
宋继言初时未动,待他师兄又喊了一句,这才挪了步子。
唐晓正好站在他面前。
他走过去时,眼神没看唐晓,只是在他身旁低声道:“你我之间的事情,师兄那边,我会去解释,你不要多言。”
唐晓木愣愣地站着。
院子里很快安静下来,就剩他一个了。
他像是半天都没回过神一样,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直到晚霞落下,余晖刺进他的眼睛里。
他眨了眨眼,似是站得有些僵硬了,缓了半天,才举起手,将头发后面绑着的草绳慢慢扯了下来。
屋里那张桌子碎成了几瓣儿,炸开的木屑落了一地,唐晓将大块儿的木板捡到外头去,又拿了扫帚,一点点打扫起来。
木渣滓都归置到院子里去了,可还没来得及清出院门,天色就渐渐黑了起来。
唐晓动作缓了缓,想起来没点蜡烛,便转身进了屋。
屋里不大透光,还不如院子亮堂,唐晓半摸着黑,脑子也跟着钝钝的。他在屋中有些茫然地转了个圈儿,这才想起来,蜡烛原本放在桌子上了,桌子没了,蜡烛不知道飞到哪个角落去了。
他愣愣的,又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蜡烛找不到,索性便不找了,他将笤帚放在门口,自己抱着膝盖坐在门外的台阶上,眼神虚虚地望着不知哪里,安静地发起了呆。
原来他真的不叫宋言。
唐晓听到了,大师兄开口喊了他的名字,是三个字,和那个姓段的公子喊得一样,叫宋继言。
唐晓甚至不知道中间到底是哪一个字。
他当时还以为是那个段公子叫错了名字,以为对方是来寻仇的,还帮忙打了掩护,殊不知,在场的四个人里,他才是那个彻头彻底的局外人。
从头到尾都被瞒得死死的,自认为是两情相悦,彼此依靠,其实自始至终被耍得团团转……就像个傻子一样。
名字是假的,生辰也是假的。
求来的姻缘卦,中了三次上上签,唐晓以为是个好彩头,高高兴兴捧过去,宋继言当时说什么来的——“我不信这个。”
其实还是信的。
唐晓心中钝痛,眼前渐渐起了一层薄雾。
花灯节时,他拉着宋继言拜花神娘娘,取了两张许愿签。
许愿签的一面写上生辰,夹在手心儿里诚心祭拜,心中所愿就会实现。
宋继言当时不肯写,是唐晓劝着说,就算不许愿,签上写下生辰,也可以求个健康平安。
宋继言握着笔顿了一顿,当即写下了大师兄的八字。唐晓无意间看到了,后来才会弄错了日子。费劲心思地庆祝,庆得却是第三个人的好日子。
所以,不是不信,只是不为自己求,不为唐晓求,一片虔诚都留给了真正的心中所属罢了。
因为有几分相像,所以留在了他的身边。因为惦念旧时时光,所以从他这里讨要了草编的蚂蚱。最后又因为像得不够多,所以替他剪了同样的头发,还让他梳起小辫子。
从那天之后,唐晓傻乎乎的,还真就每天都在发尾抓起一个小鬏鬏,只因宋继言淡淡地夸过一句好看。
好看,夸得其实也并不是他。
这一瞬间,唐晓抱着膝盖,脑袋压得低低,既心酸又难过,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他觉得茫然恍惚,既往的甜蜜美好全都是假的,都是他的一厢情愿。他还觉得自惭形秽,被当众戳破了所有假象,让他难堪又无措。
他觉得委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遭受这一切,他老老实实地生活,本本分分,待人和善,不做坏事,却总是情路坎坷,不得善终。
他想不明白,却又没法怪罪别人,只是想着是不是自己太过贪心,所以老天爷才会罚他。
可人总归如此,得到了一些,就会想要更多。
最初,他只是想在异乡能好好地生活,他能吃苦,也有谋生的手艺,他勤勤恳恳地出他的小馄饨摊儿,日子也能一天天过下去。可时间久了,一个人实在是太孤单了,他像一片浮萍,没有根,没有亲人,他很努力地营生,却不知为了什么,也不知会走向何处。
直到宋继言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出早摊儿的路上,晨曦映出来的影子是成双成对儿的。他心中有了惦念的人,那人也惦念着他。两个人彼此依靠,彼此相护,每一天都过得很踏实。
宋继言眼睛失明的那几天,有次他累得睡着了,唐晓轻手轻脚从床上爬起来,套了衣服去火房做饭。
出来没多久,锅碗瓢盆都没摆好呢,忽然就听见里屋传来一阵大动静。
唐晓摘了围裙赶忙出门看,就看到宋继言瞎着眼,从屋里跌跌撞撞地出来寻他,在喊他的名字。
“我在呢,我去做饭了。”唐晓急急忙忙迎过去,手指去碰宋继言的手,“我就在你身边,没出去,我不走远。”
宋继言不说话,只拉过他紧紧抱住,脑袋一垂,扎在他肩头。
唐晓轻轻抚过他后背,能感受到他在轻微地发抖。
“我不走,我在呢。”唐晓用力地抱回去,心里又自责又心疼,“不用怕,我一直在。”
宋继言看不到,可唐晓看得到。
那副神情……怎么会都是假的呢。
唐晓想不明白,眼泪一直在掉,抹也抹不断。
他不想哭得这般难看,但他心里苦。
他其实不是想不明白,他只是不想明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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