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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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回忆（第1页）

六月底的午后，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质。白晃晃的日光炙烤着城西老街区的水泥路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蝉鸣在闷热中嘶哑地聒噪着。

张海浪仔细地将珑月抱上越野车后座，车内冷气早已开足。他替她调整好渔夫帽的帽檐，确保没有一丝刺眼的阳光能晃到她眼睛上，又检查了她包裹在轻薄透气外套下的胳膊是否舒适。珑月安静地蜷在特制的儿童座椅里，怀里依旧是那本旧写本，玩偶也乖巧的靠在她身侧。她空洞望着前方，仿佛车窗外那酷暑与她毫无关联。

秦任行拉开副驾的门坐进来，动作带着她一贯的利落。她系好安全带，目光扫过后视镜里安静得如同人偶的珑月，又落在驾驶座上张海浪紧绷的侧脸轮廓上。车厢内一时只剩下引擎低沉的嗡鸣和空调冷风强劲送出的细微声响。

这过分的安静，像一层无形的膜，包裹着压抑和沉重。秦任行微微蹙眉，指尖在车载音响的控制面板上停顿了一下，随即按下播放键。舒缓的古典钢琴曲如清泉般流淌出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她不是喜欢多事的人，但此刻，这音乐或许能稍稍安抚一下驾驶座上那个男人紧绷的神经，也能给后座那个过于安静的孩子一丝微弱的环境慰藉。今天，是他们三个人要一起面对未知的风暴。

车子平稳地驶离城西，汇入通往城市另一端的主干道车流。窗外，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白光。张海浪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稳，眼神却深邃地望着前方拥挤的车流，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去张家老宅，无异于踏入他曾誓言挣脱的樊笼，但为了月月，他别无选择。

舒缓的音乐流淌着，却未能完全驱散记忆深处的阴霾。张海浪的目光落在前方不断延伸的道路上，思绪飘回了数年前同样炎热的夏天。

那时，张家为他铺就了出国深造的青云路。他却固执地拒绝了。为了能常常见到实验室里那个穿着白大褂、眼神清冷专注得仿佛世界只有数据和样本的秦任行——她专注时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理性的光晕，让他挪不开眼；也为了能护着那个在科研上才华横溢如星辰、笑起来却毫无心机，如同亲妹妹般的珑奚鄀。至于柳风庭？那个总是带着阴郁笑容、不知用了什么甜言蜜语让奚鄀鬼迷心窍点头的年轻人，他本能地厌恶和警惕。

他曾不止一次和秦任行忧心忡忡地讨论过柳风庭。秦任行眉头紧锁：“奚鄀太单纯了，沉浸在研究里，看人太理想化。那个柳风庭…眼神不干净。”张海浪深以为然：“得让她清醒点！不能由着性子来！”两人都试图给奚鄀泼冷水，让她看清柳风庭的本质，告诫她“不要感情用事”，但奚鄀固执地相信自己的判断，认为他们“想太多”。

在一个闷热的傍晚，张海浪在实验室楼下拦住了刚结束一天高强度工作的秦任行。夏日的热风吹拂着她略显疲惫的脸颊，额角还带着细密的汗珠。她眼底有熬夜的红血丝，显然她参与的研究项目压力巨大。看着这样的她，想到奚鄀又一次拒绝他们的劝告，张海浪心底压抑的冲动和某种复杂的情绪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任行，”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执拗，“我不出国。我也不靠张家的背景。靠自己，我也可以的！我留下来…是担心我走了，你和奚鄀…被人欺负了怎么办？”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秦任行停下脚步，清冽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一丝不解，随即被更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失望取代。她抬手将被风吹到脸颊的丝别到耳后，动作有些无力。“张海浪，”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靠自己？你告诉我，你现在靠什么？靠一腔热血？靠所谓的‘义气’？”她的目光越过他，投向不远处实验楼门口——奚鄀正亲昵地挽着柳风庭的胳膊，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看到这一幕，秦任行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难明，疲惫中更添了浓重的郁闷和不忿。好友深陷泥潭而不自知，她们的劝诫毫无作用，而眼前这个拥有力量基石的人，却在这里说着如此幼稚、不负责任的话！她想到自己身处秦家，每一步都如履薄冰，需要付出百倍努力才能争取一丝立足之地，而张海浪却轻描淡写地放弃唾手可得的权柄……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张海浪，语气带着从未有过的尖锐和冰冷：“幼稚！你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欺负’是什么！没有力量，你什么都改变不了，什么都护不住！只会让你在乎的人处境更艰难！你这种想法，只会害人害己！”她说完，又冷冷地、带着一丝痛心和无力地瞥了一眼柳风庭的方向，然后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背影在闷热的夕阳下拉得很长，透着沉重的疏离与决绝。

那次不欢而散，成了两人之间一道难以弥合的冰河。他固执地留了下来，后来开了“水母之夜”，想用自己的方式扎根。而秦任行，则彻底投入了更艰深的学术领域，用工作麻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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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后来，奚鄀那份关于深海樽海鞘神经信号距传导机制的惊世论文被国家海洋研究所破格关注，她作为核心人才被吸纳进一个高度保密的深海前沿项目组。更令人意外的是，奚鄀竟以项目组需要“生活助理”为由，坚持要求带上毫无专业背景的柳风庭一同加入。

三角形的友谊，因为奚鄀带着柳风庭骤然抽离，瞬间分崩离析。他和秦任行之间，只剩下在家族偶尔的宴会上相遇时，礼貌而疏离的致意，以及那份被时光尘封、彼此心知肚明却再也无法触碰的遗憾和无力。

思绪被后视镜中一抹微弱的反光拉回现实。镜中，珑月苍白的小脸安静地倚着椅背，那空洞的眼神，像极了奚鄀最后日子里被巨大痛苦折磨时偶尔流露出的茫然。他的心猛地被攥紧。

如果当年…他能更强硬一点，让柳风庭彻底消失…奚鄀是不是就不会被那个人渣利用？可研究院，深海研究，那是奚鄀毕生的梦想啊！他和秦任行，又怎么能阻止她奔向星辰大海？他们能做的，只有徒劳的警告，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深渊…

一股迟来的、沉重的悔恨与无力感，将他紧紧包裹。

副驾上，秦任行侧头看着窗外飞倒退的、被热浪扭曲的街景。张海浪那瞬间的沉默和绷紧的下颌线，她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些尘封的往事，何尝不是她心底的刺？成年人的世界，沉默是最好的桥墩。如今看着后座那个沉默的孩子，看着身边这个被沉重过往压弯了脊梁却依旧倔强的男人，那份苦涩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共鸣悄然滋生。

车子最终停在一扇厚重、布满岁月痕迹的雕花铁艺大门前。门卫迅打开大门。越野车驶入，车轮碾压过被精心维护的青石板路，两旁是沉默肃立的古树园林。最终，停在一栋融合了西式结构和中式飞檐的巨大宅邸前厅雨棚下。

车门打开，一种无形的、厚重的威压扑面而来。张海浪深吸一口带着老宅特有沉水香气的微凉空气，下车，极其小心地将珑月抱了出来。秦任行也下了车，沉默地站在他身侧。

前厅灯火通明。穿着深色唐装、面容刻板严肃的老管家无声地迎了上来，目光在张海浪和他怀中的孩子身上快扫过，带着深究，最后落在秦任行身上时，微微颔。

“九少爷，老爷在书房等您和秦小姐。”老管家的声音平稳无波。

张海浪点点头，抱着珑月，在管家无声的引领下，大步向内走去。秦任行默然跟上。高大沉默的男人抱着苍白脆弱的孩子，身旁站着气质清冽的女人，这画面在老管家眼中构成了一种极具误导性的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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