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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巴萨帝篇－1－渊渟之息上（第1页）

万米之下，没有光。

并非夜幕降临那种可以被驱散的黑，而是一种永恒的、具有实质重量的黑暗。它挤压着视野，吞噬着声音，将一切归于最原始的寂静。在这里，视觉是第一个被剥夺的感官，也是最无用的累赘。

巴萨帝就诞生于这片无光之域，阿瑞斯星域边缘的深海星球——“渊渟”。

他的意识，并非始于图像的映入，而是始于“压力”。那是一种无孔不入、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拥抱，冰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感。仿佛整个星球的海洋都压在他稚嫩的躯壳上，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需要调动肌肉纤维最深处的力量去对抗这股无处不在的伟力。他的皮肤，那深蓝近乎墨色的底色上，早已勾勒出粗粝而繁复的纹路，这些并非装饰，而是他种族与生俱来的生物传感系统，是他在黑暗中延伸出去的“触角”。此刻，这些纹路正清晰地传递着周围环境的讯息：冰冷刺骨的海水以恒定的、缓慢的节奏流动，带来远方火山口喷出的、富含矿物质的微热流，以及……更深处，某种庞然巨物缓慢心跳所引的、几乎无法察觉的低频震动。

他动了动覆盖着细密、坚硬鳞片的手指，指尖划过身下冰冷、滑腻的岩石。这里是“幽礁部落”的一处临时栖身之所，一个位于巨大海沟侧壁的天然洞穴。洞穴入口被光的菌类植物点缀，提供着微不足道，却足以标示方位的照明。空气中——如果这充斥着高压海水的空间也能称之为“空气”的话——弥漫着硫磺的微臭、深海植物腐败的腥甜，以及一种纯粹的、属于金属和岩石的冷冽气息。

“巴萨帝。”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直接穿透水波，传入他头颅两侧特殊的听觉器官。那声音不像地表生物那样依靠声带振动空气，而是通过精准控制喉部肌肉，引水流的特定频率波动，形成一种高效的、近乎心灵感应般的水下语言。

巴萨帝转过头，他那在微弱生物光下呈现深紫色的面孔上，白色的双眼如同两盏不会熄灭的冷焰。他的父亲，巴洛克，正站在洞穴入口处。巴洛克的身躯比他更加魁梧，肌肉如同经过千万年海浪雕琢的花岗岩，块垒分明，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他深蓝色的皮肤上，能量纹路更加深邃、复杂，如同古老的地图，记录着无数次与深海巨兽搏杀、与自然环境抗争的痕迹。他颈部戴着由某种巨兽利齿和稀有金属打造的项圈，那是部落勇士的象征。

“感知到了吗？”巴洛克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指向洞穴外无边的黑暗。“‘卡萨拉克’的躁动。”

巴萨帝屏住呼吸——并非停止能量交换，而是将身体的代谢降至最低，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皮肤的能量纹路上。纹路微微亮，呈现出一种内敛的、呼吸般的蓝色光泽。他“听”到了。那来自下方无尽深渊的震动，比刚才更加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不耐烦的、捕食前的焦灼。卡萨拉克，是这片海域的霸主之一，一种形似巨型鳐鱼，却长着六对光触须和能够咬碎合金的颚部的生物。它的躁动，往往意味着狩猎的开始，或者领地被侵犯的警告。

“是‘巡游者’的气息，”巴萨帝的声音同样通过水流传递，年轻，却带着乎年龄的沉稳。“他们经过第三热泉区，惊扰了卡萨拉克的幼崽。”

所谓的“巡游者”，是另一支与他们“幽礁部落”时有摩擦的深海族群，以驾驭驯化的光水母群进行长途迁徙和掠夺着称。

巴洛克点了点头，白色双眼中的光芒锐利了些许。“准备。长老会命令，我们小队前往热泉区边缘建立警戒，防止冲突扩大，同时……如果有机会，采集‘炽心矿’。”他抬起粗壮的手臂，指了指自己胸前几道狰狞的、至今仍隐隐散着微弱热量的疤痕，“小心卡萨拉克的触须，它的毒液能灼穿能量护盾。”

没有战前动员，没有慷慨激昂。命令就是一切。在渊渟星，资源的匮乏和环境的严酷，使得每一个决定都关乎生存，每一次行动都必须精确到毫厘。情感的表露是奢侈的，甚至是危险的。巴萨帝早已习惯了这种交流方式。他沉默地站起身，近三米高的身躯在洞穴中显得极具压迫感。他的肌肉线条并非地表生物那种流畅的曲线，而是如同虬结的树根，充满了对抗水压和进行瞬间爆性运动的原始力量。

他走到洞穴一侧，那里摆放着一些简单的工具和武器。他拿起自己的武器——一柄由某种深海巨兽的肋骨打磨而成的骨刃，边缘参差不齐，却异常坚硬锋利。骨刃的握柄处缠绕着防滑的、类似海藻纤维的物质。他熟练地检查着刃口，用手指感受着那冰冷的质感，以及骨刃内部细微的能量流动——这头巨兽生前也拥有类似的能力，其残骸依旧保留着一丝微弱的生物能量场。

他的队友们也开始行动。身材相对瘦高，擅长投掷淬毒骨刺的巴里斯调整着腰间的投矛袋；沉默寡言，如同移动堡垒般的巴图尔检查着自己那面用整块龟甲打造的巨盾；还有负责侦察，身形最为灵活，皮肤能量纹路对水流变化异常敏感的巴莉亚，她正将光的苔藓涂抹在手臂上，作为紧急情况下的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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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言语交流，只有动作时水流被划破的细微声响，以及武器、装备碰撞时沉闷的“叩叩”声。一种默契在无声中流淌。巴萨帝能通过皮肤“读”到队友们肌肉紧绷的程度，呼吸（能量交换）的节奏，甚至他们体内能量核心稳定的嗡鸣。这是一种越了视觉和听觉的信任，建立在无数次生死与共的狩猎和守卫之上。

队伍离开了光的洞穴，投入永恒的黑暗。

水压瞬间增大，但对于巴萨帝而言，这只是回到了最熟悉的环境。他摆动强健的双腿，脚蹼状的足部高效地推动水流，身体如同最优秀的深海鱼类，悄无声息地向前滑行。能量纹路全力运作，将周围数百米内的环境清晰地“绘制”在他的脑海中：冰冷的海水遇到热泉喷口时产生的上升紊流；奇形怪状、依靠化学能或地热生存的深海植物那缓慢的蠕动；隐藏在岩缝中，散着微弱生物光，等待猎物上门的小型甲壳类生物；以及更远处，那代表着“巡游者”的、如同星云般移动的、杂乱的能量光点，还有那头被激怒的、散着不稳定且强大能量场的卡萨拉克。

他抬起手，做了一个“分散，潜行”的手势。巴图尔立刻举盾，移动到队伍侧翼，巴里斯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嶙峋的礁石之后，巴莉亚则像一道模糊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向上方游去，占据制高点。巴萨帝自己，则如同融入黑暗的一部分，紧贴着粗糙冰冷的海沟岩壁，向着热泉区核心缓缓靠近。

越靠近热泉，水温越高，水中的杂质也越多，能量的干扰越强。硫磺的味道变得更加浓烈，刺鼻得几乎能让未经适应的生物窒息。巴萨帝白色双眼微微眯起，能量纹路的感知范围被迫缩小，但他依旧精准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他“看”到卡萨拉克那庞大的阴影正在热泉上方焦躁地盘旋，六对光触须如同挥舞的鞭索，散出危险的、带着精神干扰频率的光芒。他也“看”到了那几个“巡游者”，他们骑乘着巨大的光水母，试图利用水母的触须和毒液驱赶卡萨拉克，显然是为了热泉底部新凝结出的、散着诱人能量波动的“炽心矿”。

冲突一触即。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一名过于靠近卡萨拉克腹部的巡游者，被他骤然甩出的触须扫中。尽管有水母坐骑的能量护盾抵挡，那名巡游者依旧如同被重锤击中，连人带水母翻滚着向后跌去，能量护盾明灭不定，显然受损严重。卡萨拉克被彻底激怒，它出一阵无声的咆哮——但那强烈的能量冲击波却如同实质的墙壁，猛地推向四周，连远在数百米外的巴萨帝都感到皮肤上的纹路一阵刺痛，水流变得狂暴。

几乎在同一时间，巴萨帝感知到侧后方传来一阵剧烈的能量波动。是巴里斯！他为了寻找更好的射击角度，似乎暴露了位置，被一名负责警戒的巡游者现，数只小型攻击性水母正朝他藏身的礁石扑去，它们触须上的毒刺闪烁着不祥的幽光。

“掩护！”巴萨帝的意识如同闪电般传递出去。他甚至不需要思考，身体已经本能地做出了反应。他双腿猛地蹬击岩壁，坚固的岩石在他脚下碎裂，强大的反作用力推动着他，如同一支离弦的深蓝色重箭，破开沉重的水流，冲向巴里斯的方向。他的度在陆地上或许算不上顶尖，但在深海之中，借助水流的推动和对压力的完美适应，快得惊人。

骨刃扬起，带着撕裂水波的沉闷呼啸。他没有去攻击那些水母——它们太小，太灵活。他的目标是那名操控水母的巡游者！擒贼先擒王，这是最有效，也是最符合他价值观的方式。

那名巡游者显然没料到黑暗中会突然冲出如此迅猛的一击。他仓促地举起手中的骨质长矛格挡。

“锵！”

一声并不清脆，反而异常沉闷、如同巨石碰撞的巨响在水下炸开。骨刃与长矛交击处，爆开一圈肉眼可见的环形水波。巴萨帝手臂上的肌肉瞬间贲张，能量纹路爆出刺目的蓝光，将周围昏暗的水域短暂照亮，映照出那名巡游者惊骇的面容。纯粹的力量碾压！巡游者手中的长矛应声而断，他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向后飞退，座下的光水母也出一阵紊乱的光芒。

失去了主人的精准操控，那几只攻击巴里斯的水母动作顿时一滞。巴里斯抓住机会，几根淬毒骨刺无声射出，精准地命中了水母的核心，它们的光芒迅黯淡下去，瘫软如同破败的布袋。

危机暂时解除。但巴萨帝的行动，也彻底暴露了他们小队的的存在。

卡萨拉克那充满怒意的“视线”（一种强大的生物能量场扫描）立刻锁定了这边。而残余的巡游者们，也意识到了第三方势力的介入，变得更加警惕和敌视。

巴萨帝稳住身形，感受着刚才那一击带来的反作用力在手臂肌肉中缓缓消散。他白色双眼冷静地扫过战场。卡萨拉克、巡游者、他们幽礁小队……三方势力在这片黑暗的热泉区形成了微妙而危险的对峙。水流因为能量的激荡而变得混乱，硫磺味混杂着受伤水母散出的腥甜血气，以及卡萨拉克那充满威胁的低频震动，构成了这片死亡水域的背景。

他紧紧握住手中的骨刃，粗糙的触感传来一丝稳定感。皮肤上的能量纹路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持续不断地将周围每一丝能量流动、每一个细微动作反馈给他。父亲巴洛克的告诫在脑海中回响：“小心卡萨拉克的触须……”

他没有恐惧，也没有兴奋。只有一种深沉的、如同脚下海床般稳固的冷静。在他的世界观里，一切事物的价值都由其“硬度”和“用处”决定。眼前的危机，是考验他“硬度”的试金石；而炽心矿，以及维护部落安全的职责，则是他行动的“用处”所在。

情感需要隐藏，弱点必须消除。他深吸一口冰冷而富含矿物质的深海之水，能量核心稳定地输出着力量，驱散着水体带来的刺骨寒意。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要如同深渊本身一样，沉静，并蕴藏着足以撕裂一切阻碍的力量。他微微伏低身体，能量纹路的蓝光内敛，如同潜伏的火山，等待着石破天惊的一刻。在这片连时间都仿佛被水压凝固的黑暗里，巴萨帝，这位深蓝之子，已然成为了环境的一部分，成为了寂静与爆之间，那道最致命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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