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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毅当时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不是什么毛没长齐的愣头青了,当然明白四国攻打南阖,是借题发挥,图谋澜沧灵山。当时澜沧灵山已经在从民间“窃天时”,他们一路追来,见赤野千里,沼泽横行,浑水摸鱼的虫师与食腐的秃鹰一样多,鸦啼不绝于耳。
支毅将军最轻松的选择,应该是将此物呈报朝廷与仙门,原地待命……他不过是个领薪俸的凡人,在玄门眼中,与潜修寺的稻童无异,反正是敌国人,天道圣训是积德还是作孽,不关他这听命人的事;最圆滑老练的做法则是暂时隐瞒,拖延上报,南阖偷运导灵金线的肯定不止杨邹一个,要是有其他人成功,算是救了这一方老百姓,自己举手之劳,良心也能安稳,万一他们彻底事败,到时候再补个马后炮不迟——凡人没见过这等匪夷所思的仙器,反应迟钝有情可原,最多是办事不利,不算大过错。
可是奚平已经猜到了——这个将他师父养大的男人迟疑良久,选了最愚蠢的一条路:他收下了导灵金线和敌国末代皇帝的心口碎肉,当时正好距离南阖一处暂时封闭的地脉不远,他决定带几个心腹连夜过去,悄悄把导灵金线散入地脉。
虚影中的支毅将军临行前,对亲卫说了一句话,奚平奇异地看懂了。
他说的是:“静斋的伤不知怎样了,家里今日也没信来,就当替他攒福报吧。”
将军一去,没再回来。
奚平心里一梗,下意识地弹指拨出一道琴音,想将扳指上的显影打断,“铮”一声,琴音却被支修抬手捏住了。那余音自高处跌落,最后连同带起来的灵气一起,消弭在他指尖。
“看着,”支修对他说道,“已成历史的事,你看不看它都在那,不要自欺。”
扳指上原封不动地记录下了主人生命的最后一程:凡人自以为的神不知鬼不觉,都在“天道”的注视下,那恐惧的灵山只是个吸血的僵尸,宁可被瓜分,也不甘心这么灰飞烟灭。
显影中灵气剑气乱飞,奚平一晃眼,看见明显属于楚系的符咒,寒冷的剑光、剑光中掠过巨兽的身影……甚至夹杂着宛系的手段。
影像倏地消失,扳指上的灵光散开,颤颤巍巍地落回支修手心里:“他们没有故意杀害凡人,只是当时得知,不知道有多少‘疯子’夹带了这种金线,四国高手商议过后,决定联手打断澜沧地脉,将灵气永远留在灵山。我大哥因擅自行动,刚好在那——意外被波及倒也不是假的。”
奚平的心缓缓往下沉去:“师父……”
“我鄙而弱,至今才敢正视百乱之地,寻回兄长遗物,得知真相。甚至方才被你问及,第一个念头仍是避而不谈。”支修很坦率地冲他摆摆手,“怯懦有时比骄狂还凶险,你赤子之心,坦坦荡荡,这很好,不要学师父。”
“不过说句推卸的话,以前同源道心没有大规模暴露,星辰海会自动蒙蔽我视线。我就算拿到了这扳指,恐怕也看不了这么清楚。”支修看了奚平一眼,“想来当年兄长虽然没能救下南阖半岛,可大概是看在他捐躯的份上,福报还是应在了我身上……让我没因怯懦误事,阴差阳错地走到今天。”
如果没有奚平,他可能会无知无觉地在飞琼峰修行,按部就班地修上几百上千年,顺理成章地蝉蜕登圣,将来也成为这灵山上一块为虎作伥的石头……那岂不是太可悲了吗?
蝉蜕的神识,在玄隐山上,刚好可以覆盖大宛全境。支修检查过边境铭文,从火堆中捞了一把栗子扔给奚平:“没有别的要问的,崔记表少爷,过来做你老本行,帮为师算账——筑基以上修士都信不过,大宛内防空虚,我托林师兄尽快去改导灵金了。不过那东西破坏力太大,还自动窃天时,要拿给低阶修士或者凡人当‘降格仙器’用,需要加上许多限制,你过来给我算算,需要多少灵石扛得住……”
支修说着,又想起了什么:“南矿动荡,北历应该会派内门高手坐镇,庄王殿下既然联系上了昆仑,知不知道使者是谁?”
从北历派的使者身份,基本能看出历人对南矿的打算。
“知道,”他那“赤子之心坦坦荡荡”的徒弟磕绊也不打,“一个剑修升灵,叫成什么来着?”
世上成名的剑修高手不多,一只手不够,两只怎么也能数过来,何况“成”也是个不怎么常见的姓,支修一听就知道是谁:“昆仑成玉。”
奚平面不改色:“对,就是他。”
北历常年闭关锁国,他跟昆仑的人接触不多,唯一记住的就是当年在野狐乡围攻秋杀时候那个跟林炽打过招呼的剑修,顺口拿来当挡箭牌。
“还好,据说此人天分很高,为人稳重,人品也不错,不是不讲理的人。”支修点点头,“大宛国内事了,我当去拜会。”
“好嘞,那我先跟他聊着。”奚平扯谎的时候从来不怕穿帮,一口应下,转头在转生木里对周楹道,“三哥,在北绝山少留几天,等着昆仑请你。”
第199章有憾生(十一)
常钧嘴里嘀咕着各种可怕后果,困兽似的在原地走来走去,双手焦躁地乱颤。
姚启则发傻似的,“呆呆”地盯着他——不盯不行,常钧看似乱拍的手在打“指蜜音”。
姚家家教太严,姚启小时候从来没出去鬼混过,“蜜音”是他得知奚平用来传过消息后,被害妄想发作,唯恐有一天别人也用这玩意传音害他,逼着自己死记硬背来的。说来也奇怪,调皮捣蛋用的暗号学起来容易极了,混着混着莫名其妙就会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学来的,可要是将这玩意当一套语言暗号正经学,那简直比经脉详解还难背。
姚启对蜜音没那么熟悉,恨不能将常钧的手盯出个窟窿。
常钧打蜜音问道:“准备好了吗?”
姚启愁眉苦脸地用脑袋撞了一下墙,表示可以。
常钧:“不能再拖了,就今晚。”
俩人打定了炸铭文脱身的主意以后,就抠着脑浆,将罗青石十四年前教的铭文常识捞出来回忆了一遍——铭文高深,潜修寺只不过是个凡人开灵窍的地方,本来是不教的,拜奚士庸所赐,他之后的备选弟子莫名其妙地多了一门加课,让伟大导师罗青石和弟子们又多了一个互相折磨的机会。
最后,他俩根据百乱之地的季风气候特征,计算出子夜时分炸铭文,造成的伤害应该是最小的。算时辰不难,凡人的东西那些邪祟们碰都不屑碰,怀表之类的东西都给他们留下了,俩人却已经因为临阵退缩错过两个午夜了。
常钧:“时间快到了,再衰三竭,再不行,咱俩可就真不行了!”
打完这一串蜜音,他不等姚启答话,自己先泄了气,一屁股坐在旁边:“士庸当年怎么就能那么果断呢?”
姚启抿抿嘴,无地自容地低了头:“可能那就是庸人和天才的差别吧。”
常钧蜜音也不打了,开口说道:“算来我这一辈子,要就这么死了,除了生卒年份,根本没别的好写……子明兄,你说咱俩这算什么呢?”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好像突然戳进了姚启心里,“算什么呢”反复在他脑子里回荡。
姚启突然想起潜修寺的苏师兄,最后一天将他们送走的时候,曾挨个叮嘱勉励过。轮到他这倒数第一名,苏师兄可能是实在找不出什么优点了,也没有硬夸,只对他说道:“子明,十年一届玄隐山大选,一代人,整个大宛也不过遴选二三十人,你来过,就已经是‘人尖’上的尖了,要对得起自己啊。”
要对得起自己……
荒野上散落着零星的百乱民,好像在徒劳地从野火罅隙里寻找食物,时而发出只有他们自己能懂的尖叫。
意思是“没有踪迹”。
魏诚响收到他们的暗号,掏出姚启的弟子名牌看了一眼。她没敢用自己半仙水平的符咒,穿戴了一件奚平那弄来的“不见蛇鳞甲”,隐没身形混在百乱民中间。
“西王母的秘境应该是当年的澜沧旧物,太高明了,”魏诚响对奚平道,“弟子名牌没反应,不知道是被秘境阻隔还是我们找错方向了,这怎么办?我说大侄子,名牌主人——就这个姚启,他靠近自己名牌的时候,会有特殊感觉吗?”
奚平沉默了一瞬,还是忍辱负重地回道:“据说有。外门弟子职务调动,或者回潜修寺进修时才会临时拿回自己的名牌,据说这玩意有警醒作用,能提醒人铭记身份什么的,反正我是没感觉到,估计也就是个仪式感,你不要太指望。”
魏诚响心道:这都什么虚头巴脑的废物,玄隐山就会搞这些繁文缛节。她正要说什么,灵感突然被触动,猛一抬头,只见不远处分明空无一人的荒原里“无中生有”,迸溅出一点灵气。此时南阖半岛的天已经潮得快滴水了,那处却飞出了一簇火星!
“这是什么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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