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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梦魇我会亲自动手,一个不留。……
柳黛与文霜聆深夜入京,一来是避开这桩闹剧般的婚事,二来也不引人注目,以免多生事端。此次入京初衷是为了祝贺虞望久征凯旋,故备了不少珍贵之礼,马车洋洋大观,足足有二十四乘,没想到竟成了文慎的嫁妆。
一想到这件事文霜聆便气得脸青,柳黛心中也难免记恨。自家孩子跟将军府世子好端端的,非要赐那劳什子婚,这不是摆明了跟虞府过不去,也给江南文氏一个震慑吗。哪怕他们富可敌国,在大夏的疆域里,还是只能任皇室摆布。
“道衡——”
柳黛掀开轿帘,哀切地唤了一声许久未见的孩儿,这段时日,他在京城不知受了多少委屈,爹娘远在江南,连帮他撑腰都做不到。
“娘,阿姐,赶了半个月路,舟车劳顿实在辛苦。膳房准备了一些吃食,浴房也有热水,先沐浴还是先用膳?”文慎迎上去,扶母亲下轿,“虞夫人一直为你们留着厢房,这段日子便住在虞府罢。”
他换下嫁衣,穿了件最普通的士子服,外披着虞望常穿的狼裘,长发简单地束起,和文霜聆站在一起能明显看出来是由一母所生。那文霜聆相貌虽说是不折不扣的江南美人,性格却十分刚烈豪爽,小时候每次进京都会和虞望一同在府中练箭,以超越虞望为目标,每次都练得满手是血才肯罢休。
“道衡,侯爷呢?”文霜聆看他形单影只,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今日疲于应酬,便先睡了。待会儿车夫搬物件也请小声些,别吵着他。”
柳黛点点头,多日奔波劳累再加上皇帝赐婚的消息让她心力交瘁,无心再梳妆打扮,今日是她儿子大喜之日,她脸上眉梢却无一点喜色,头上只象征性地插着一支文氏玉行雕琢的玉簪,眼底尽是担忧。
“娘,阿姐,进府说话。”
“好。”
虞夫人打理府中上下,等着柳黛和文霜聆,这麽晚也没睡,适才打了个盹,便见两行人马轻手轻脚地将一批紫檀木箱搬进後院。虞夫人打眼一看,正瞧见柳黛款款走来,姐妹二人罹此不幸,又久别重逢,一时泪如雨下,双双掩面,泣不成声。
文慎不擅处理这种情况,略微有些着急,文霜聆拍拍他的肩,示意他不用去管,做母亲的自有心中难处,这桩婚事对于两家人来说都是不速之祸,忍了这麽多天,痛哭一场也无妨。
待安顿下来之後,一家人又拉着文慎说些体己话。虞夫人自然是觉得虞府对不住他,同时又不免感伤起来,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突然成了自家的嫡媳,真是造化弄人。柳黛问过虞望近况,先是道贺虞望封侯,又安慰自家孩子,说幸好不是别人,而是子深,至少以後二人不会同床异梦,同室操戈。
从柳黛的厢房出来後,告别虞夫人,文霜聆终于忍不住问:“道衡,侯爷的手臂,真的挽不开重弓了吗?”
“……我不太清楚。”文慎阴沉道,“但情况确实不如人意。”
“怎麽会……”文霜聆咬牙,“他们都不怕遭天谴吗?侯爷在外征战,还得防着京城的利箭,真是可悲至极!”
“当年的事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参与诱杀子深的皇族和世家掌权人,我会亲自动手,一个不留。”
——
屋内,虞望睡得正香,长臂一展,直接霸占了文慎的那一边。文慎脱掉狼裘,轻轻挂在木施上,缓步行至榻边,替虞望掖了掖被角。
虞望在轿中睡着了,抵府後文慎没有吵醒他,而是背起他回到他们的喜房,轻手轻脚地帮他脱掉繁复的衣靴,取下礼冠,打开大红的喜被盖在他身上。在长辈们眼中,好像虞望总是会照顾他多一些,但其实他想要守护虞望的心和对方是一样的。
他在榻边坐了很久很久,直到虞望轻声呓语了一句什麽,他凑过去想听清楚,却只感觉到他匀长的呼吸,轻扑着脸颊丶耳廓和垂下的长发。秋寒露重,文慎莫名贪恋起这微弱的温暖,他盯着虞望安稳的睡颜,忽然难过地蹙了蹙眉。
片刻後,他伸手虚虚地抚了抚虞望眉尾的伤痕,叹息一声,抱着裘袍去了书房。
翌日,鱼肚刚刚泛白,虞望便从噩梦中醒了过来。他下意识去摸旁边的人,却什麽也没摸到,被子里冰凉一片。
屋里一片昏暗,夜色混着雾气将清晨浸得阴冷,虞望失魂落魄地叫了两声阿慎,浑浑噩噩地下床,鞋也顾不上穿,跑出门时差点被门槛绊一跤。
屋外雾蒙蒙的,亭台楼阁都看不真切,一瞬间虞望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他一边喃喃地叫着阿慎一边踹开东厢各房的门,陈管家听见动静哎哟一声,赶紧跑过来,一问才知道侯爷新婚第一日便被冷落了,连忙叫人帮着找文大人。
整个将军府瞬间热闹起来,文慎觉浅,一下就醒了,因为没睡多久,有些不适地揉了揉惺忪睡眼,正想出去问问发生何事,书房的门闩便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了。
“阿慎!”
文慎被他这麽一叫唤,一瞬间魂都飞了,训斥的话到了嘴边,却发现他连鞋都没穿,衣衫不整的就跑了出来。
“怎麽回事——呃,出什麽事了吗?”
虞望猛地扑过来狠狠抱住他,一边抱一边把他的背和腰往怀里揉,他的右臂无法用力,左臂便没轻没重地搂他,他力气太大了,全盛时能拉开数百斤的重弓,文慎觉得自己的背都要被他揉碎了,却没推开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轻抚他颤抖的背脊,帮他顺气。
“没事了,没事了……是做噩梦了吗?”
“嗬……嗬……”虞望粗声喘着气,贴着文慎的颈侧难受地呼吸。文慎被迫仰起脖颈,露出脆弱的咽喉。
“没关系,没关系,梦都是假的。那些会让你觉得害怕的东西都是假的,我会保护你的,我会在你身边保护你的,别怕,别怕……”文慎用掌心抹去虞望後颈的冷汗,极尽温柔地环抱住他,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自从七年前目睹亲信被射杀那日起,虞望便总是噩梦缠身。匈奴的长箭射穿了年轻将士的心脏,淬毒的箭镞染黑了满地的鲜血,他似乎看见了父亲的死状,也预见了自己的将来。
如果只是他一遍一遍地死去,一切还没有那麽难以忍受,可梦境中死去的人渐渐变成了远在京城的亲故,他夜复一夜地躺在至亲的血泊中,看着对方七窍流血的脸,心如刀割却又无力回天的感觉几乎令他肝肠寸断。
这些年习惯了这样的梦魇,梦醒时分已不再像七年前那样痛苦,与之相反,他手中的军队越来越锐不可当,悲痛淬炼了他的意志,怒火席卷了黄沙弥漫的战场,他向梦魇证明了再也没有人能在他的弓矢之下射杀他的亲人。
他一直以为就算噩梦缠身,他也早就战胜了它。然而昨夜他竟梦见文慎被万箭穿心,惨死在他的马蹄之下,他手中的弓弦上还搭着最後一支箭,箭镞直指文慎的眉心。
那一瞬间,离弦的箭风仿佛掀起了惊天动地的风暴,他陡然从噩梦中醒过来,文慎却不见了。
“阿慎……阿慎!”
“好了,听我说。”陈管家在门口张望,文慎摆摆手,让他下去,随即捧起虞望的脸,抵住他的前额,那双浅色的瞳有些哀切地,深深注视他无神的双眼,“昨夜是我不好,没有陪着你,害你这麽不安,对不住。”
“但是——无论你梦到什麽,都不要相信。我曾听闻有擅长魇术的鬼魂精怪专门恐吓年轻男子,轻则吸食阳气,重则夺舍致死,子深你要是被夺舍了,我怎麽办?”
“振作一点,子深,我不能没有你。没有你我也不想活了,要是跟一个冒牌货朝夕相处,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虞望木木地转了转眼珠,听他说些不着调的话,心里终于有了些实感,眼神也渐渐恢复清明。他一边抱紧文慎,一边凑上去跟他脸贴脸不知轻重地磨蹭,文慎的脸颊被蹭得又红又烫,忍着脾气没开口骂人,然而下一刻虞望干涸的嘴唇便擦过他的侧脸,两个人俱是一颤,年轻的反应更是挡都挡不住。文慎看他都有心思想这些应该是好得差不多了,一怒之下便拳打脚踢地将人扫地出门,砰地一声堵上了门板。
虞望被这麽一闹,彻底清醒了。一看自己大清早的连鞋都没穿就出来发疯,院子里的侍卫们都盯着自己看,连忙作驱鸟状大喊“去去去”,汗颜地跑回里屋盥洗更衣了。
文慎看着他的背影,脸颊上的潮红很快褪去,眉心蹙得很深。虞望生病了,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些日子他和他夜夜同床共枕,他睡眠那麽浅,却一次都没被他吵醒过。
他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所有人,也瞒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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