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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背这么大一书包干嘛?”之慎问。他胁下只夹了一本书另加一本笔记本。说着话,便扯了一下静漪的书包背带,看上去还挺沉。他使的劲儿小了,一把没扯动。
“哦,今天课多。我还多带了件衣裳,昨儿下课的时候觉得天凉。”静漪拢了下大书包,说。她又拢了下耳边的发丝。
“你就随了帔姨,身子还是偏弱些。你看之鸾之凤就气壮如牛。”之慎伸手摸摸静漪的额头。静漪坐着没动,他又摸摸自己的额头,“不发热就好。我记得你年年入秋仿佛都要小病一场。这几年每逢入秋你已经南下了,我险些忘了呢。”
他微笑着看静漪,静漪没笑。
“昨儿母亲还说你,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大了。她说,四姐出嫁那日,你还是抱着四姐的腿硬不让四姐出门的小丫头呢。转眼……”
“哥。”静漪叫之慎,“别说了。”
之慎笑笑。
她不愿意听他说这个,他也就不说了吧。
他再看看,就觉得这小丫头真的是要长大了。
她生辰,那场成人礼的盛大舞会都登了报,烜赫一时。信和报纸是之鸾寄回来的,父亲在家中,看了报纸皱皱眉头,却没说什么;帔姨却是去信告诉静漪此后不可随意抛头露面,措辞极严厉。他看那报纸时就只是笑笑,因知道些首尾,晓得是孔远遒操办的,多半是借机想同无垢表姐示好和亲近的意思,静漪都未必很放心上。报纸看完便随手扔在了一边……虽说挂名有了个成人礼,大概谁也没觉得小丫头就真的成人了。静漪回来喊着“九哥”“九哥”的,仍旧是他的跟屁虫一般的小妹子。犯起倔劲儿来,简直糊涂到不得了。就这样,竟然就要出嫁了……想想陶骧那个人,他不由得要叹口气。但是总好过跟戴孟元在一处的颠沛流离吧?戴孟元,此时应该在去往纽约的船上了吧?静漪不晓得清楚不清楚这事儿?她不提,也没人提。最近,父亲看上去很相信静漪,就要安然地走上他给安排的路了。
之慎又看看静漪。
静漪将她的大书包紧紧地抱在身畔,小脸儿也绷得紧紧的。
之慎忍不住弯起手指在静漪饱满的额头上敲了一下,说:“话说着就嫁人了,还这么动不动就使性子,哪儿得了哦。”
静漪听了,也不说话,狠狠地捶了他一拳……
车子先到了燕大门前,之慎下车,说:“不用接我放学。我今儿就两节课,下了课我自个儿回去就得。”
他说着便要走,静漪想要叫住他,又没敢开口,正抓着车门呢,他忽然回了一下身,说:“小十,你要和我说什么来着?”
静漪心一动,摇头,说:“没有。”
“那我走了。回头再说,这几天又好多新鲜事儿呢。”之慎走了。
静漪拉上了窗帘,额头抵在车窗上,深深的呼吸着……新鲜事儿么,九哥,是段家的争权夺利,还是孔黄两家因退婚决裂?还是三表姐被禁足在闺房、她正绝食抗争?
想到三表姐,她心里发疼。
“停车。”静漪说。
司机停下车来,说:“还没到地儿呢,十小姐。”
“今儿出来得早,我走两步吧。”静漪说。
“是。”司机回话。
“你先回吧,下午放学再来接我。”静漪吩咐。
“是。十小姐,那我先回了,还要送三太太出门。”司机说。
“去吧。”静漪点头。等车子开走了,她转身朝学校大门的方向走着,脚步却越来越慢。
她停下来,回头看了车子离开的方向,东西张望了下,一招手拦下一辆黄包车,说:“只管往前走。”
黄包车夫“哎”了一声,飞奔起来。
静漪眼看着黄包车经过协和的正大门,又说:“到雇大车的地方把我搁下就好。”
“这位小姐您是要去哪儿啊?”车夫问。
静漪没回答。
她就要坐火车先离开北平、奔她的新生活去了……
但她有时间,不着急说。
第67章缘深缘浅的渊(一)
北平火车站,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旅人,在车站内外流动着。夏末仅剩的一丝潮润与车站内复杂的气息混在一处,让这车站散发着酸腐的味道。
程静漪抱着她的书包,坐在一个背光的角落里。她早已换下清洁的学生袍,穿上一件色泽暧昧不明的芥末黄色的粗布长旗袍。脚上的袜子是旧的,已褪去原先的白,更接近豆腐色,因此和黑色的平绒扣绊布鞋搭起来,也就更加的不引人注意。她还特地戴了一顶软帽。已经洗过很多次的灰色亚麻软帽,帽檐软塌塌地垂下来,齐着她的腮。若是摘下帽子来,就会看到一张玉一样白净的面孔上,有一副很大的眼镜……她将软檐帽拉得更低些,偷眼看着车站墙壁上那个挂满了灰尘的大挂钟——离那趟去天津的火车开车,还有半个钟点。
她的身子被人轻撞了一下。
转头看看,是一个灰白头发的老人。老人因为困倦,正在打瞌睡,身子摇摇晃晃,歪过来,再碰她一下。
静漪往旁边挪了挪,只有半边身子坐在长凳上了。
她的脚碰了碰搁置在长凳下的柳条箱。小巧的柳条箱,看上去不起眼,里面装了个更小一点的皮箱,有衣服有书,还有一点西药。这是她早早预备下的。来火车站前,她拿着一张当票去赎回了这个箱子,直奔了车站。
“让开、让开!”
听到呼喝声,她迅速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瞅了一眼——拿着黑白相间警棍的警察在推搡几个背着大包行李的人,让他们往他指定的方向走——她心一提,随即又定下神来。
她戴的这副圆形黑框大眼镜就是个化妆工具,度数并不合适,反而让她视物不清,这让她的耳朵变的比任何时候都要灵。
“老哥,城里戒严了,你知道吗?”有人压低了声音在说。
“什么时候的事?我刚从通县过来,没有进城。”
静漪微微侧头,从镜框上方看了他们一眼。都是穿着长衫的中年人,其中一位鼻梁上也架着圆圆的镜片。
“……今天段司令出殡,当然全城戒严……听说,段家大公子……”声音低得已经细不可闻。
静漪占着长凳的一角,竖着耳朵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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