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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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州府新篇（第1页）

苏明远擢升户曹参军的调令，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池塘的巨石，在苏家乃至整个泉南镇都激起了不小的涟漪。消息传开那日，苏家那方小小的院落便再未冷清过。道贺的、攀交的、纯粹来看热闹的街坊邻里络绎不绝，门槛几乎要被踏破。

婉娘强撑着笑脸应酬，指挥着赵嬷嬷端茶递水，忙得脚不沾地，眼底却藏着对未来未知的忐忑。苏明远面上保持着惯有的沉稳，与前来道贺的同僚、乡绅周旋，但紧抿的嘴角和偶尔凝重的目光，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州府户曹，掌管一州户籍、田赋、俸饷，乃钱粮重地，权柄远非小小仓曹可比，其中盘根错节的关系，暗流汹涌的争斗，他岂能不知？此番虽是升迁，却也是踏入了一个更为复杂的漩涡。

苏婉将父母的忧喜交加看在眼里。她一面帮着母亲打理行装，将那些半旧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衣物仔细折叠打包，一面在心中飞快盘算。父亲为人刚正，学识能力都不缺，缺的是在复杂官场中周旋的玲珑心思和对细节的洞察。而她，或许能在这方面帮上一点忙。

这日，趁着婉娘去后院清点要带走的器物，苏明远在堂屋独坐，对着几份需要交接的文书出神。苏婉端着一盏刚沏好的、她新近窨制的“陈皮普洱”走了进去。

“爹，歇歇眼，喝口茶。”她将温热的茶盏轻轻放在父亲手边。

苏明远回过神，看到女儿，紧绷的神色柔和了些许，端起茶盏呷了一口，那醇厚中带着陈皮甘香的独特味道让他微微挑眉：“这是？”

“女儿新试的茶，用陈皮与普洱窨制，名唤‘陈皮普洱’。”苏婉在父亲下坐下，声音轻柔却清晰，“爹此去州府，应酬往来恐比在泉南时繁多。这茶味道沉稳，又不失风雅，且陈皮理气，普洱暖胃，于酒宴之余饮用，或可稍解疲乏，也不至失礼。”

苏明远看着杯中红浓明亮的茶汤，心中一动，点了点头。

苏婉见父亲听进去了，便从袖中取出一个用青布仔细包裹的小册子，双手奉上：“爹，这是女儿平日无事时，记录的一些琐碎见闻。主要是……州府几位大人府上，各位夫人、老夫人在饮食、用香、乃至节气喜好上的一些细微偏好。”

苏明远疑惑地接过，翻开一看，不由得怔住了。册子上用极其工整秀气的小楷，分门别类地记录着：

【通判刘大人府】刘老夫人，信佛，常年食素，尤喜清淡笋菇，畏寒，冬日需备暖手炉；刘夫人，出身江南，嗜甜，尤爱桂花风味，对各类精巧点心颇有研究……

【同知赵大人府】赵夫人，性情爽利，善饮，偏好醇厚酒液；其母七旬，牙口不佳，喜软烂羹汤，常用山参、枸杞温补……

【转运副使刘大人府】已知其偏好清爽本味，忌奢华……

林林总总，虽都是后宅琐事、饮食偏好，却条理清晰，观察入微，甚至揣摩到了几分各家的性情。这哪里是“琐碎见闻”？这分明是一份极有价值的“人情往来指南”！

“碗儿，你……你从何处得知这些？”苏明远震惊地看着女儿，这些信息，有些连他都未必清楚。

苏婉微微一笑，解释道：“爹莫惊。有些是往日刘大人、周伯伯来时，闲聊中提及；有些是铺子里来往的客人，尤其是各府采买的管事、嬷嬷们，言语间透露的；还有些，是女儿根据他们平日购买的饮子、果子口味推测的。虽未必全然准确，但或许能帮爹在初次往来时，投其所好，避免无心之失。”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通透：“官场之道，女儿不懂。但女儿知道，有时候，后院的风向，也能影响前堂的决策。爹秉公办事，自是不惧，但若能于细微处更圆融些，或许能少些不必要的麻烦。”

苏明远握着那本薄薄却重若千钧的册子，看着女儿清澈而沉静的眼眸，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有骄傲，女儿之聪慧远胜寻常男儿；有酸楚，让她小小年纪便需思虑这些；更有深深的震撼，她竟能于市井经营中，洞察到如此人情世故。

他沉默良久，才缓缓将册子收好，郑重道：“爹明白了。碗儿，你有此心思，爹……甚慰。”他抬手，想如她幼时般摸摸她的头，却现女儿已快长到自己肩头，最终只化作一句沉重的嘱咐，“只是，你独自留在泉南，定要万事小心。铺子之事，量力而行，莫要过于操劳，遇事……多与周老板商议。”

“女儿晓得，爹娘放心。”苏婉乖巧应下。

临行的日子转眼即至。码头上，晨雾尚未散尽，已是人头攒动。陈老丈带着娟子来了，铁柱和他爹也来了，还有许多受过苏家帮助、或是单纯敬佩苏明远为人的街坊，都提着自家产的鸡蛋、干货前来送行，场面朴实而感人。

婉娘拉着苏婉的手，眼泪终究是没忍住，簌簌落下，一遍遍地叮嘱着衣食住行。苏明远与前来送行的同僚、乡绅一一话别，最后目光落在女儿身上，千言万语只化作一个深深的眼神。

船公吆喝着起锚，船只缓缓离岸。苏婉站在码头上，望着父母的身影在薄雾中渐渐模糊，最终与那叶扁舟一同消失在浩渺的江水中。江风带着水汽吹拂着她的丝和衣袂，带来丝丝凉意。

她独立良久，直到围观的众人都渐渐散去，周文焕走到她身边，轻声道：“碗姐儿，回去吧。”

苏婉这才收回目光，转过身，脸上已不见了离别的伤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坚毅。她对着周文焕，也对着身旁满脸关切的娟子、铁柱等人，清晰地说道：“周伯伯，娟子姐，铁柱哥，我们回去吧。铺子，该开门了。”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从这一刻起，她知道，自己在泉南镇的天地，需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开创，去守护了。前路或许仍有风雨，但她的心中，已然点亮了一盏不灭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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