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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家的大树,决计不能再结出硕果了。
自三岁起,江抚明显露出异于常人的聪慧时,家中长辈便想捂着不让人知晓,告诉她要守拙藏锋,四岁时她初初显示的军事才华,叫王凭抱着她,流下眼泪,默默道“上天赐予我们两家一个如此剔透聪颖的孩子,究竟是福,还是祸”。
百般纠结,百般担忧郁结于心,但王凭此後并没有阻拦她去营帐中听军情汇报,对她提出的问题,更是无有不耐心解答的,只是嘱咐她,若是有旁人在,千万不可多言。
但一朝错漏,她那副传递信息的画,意外被“名师大家”看到,一时名声大噪。
後头她又于市集之中控住疯马,挽救一小儿性命,得万千民心,民间百姓便为她编颂了歌谣,叫她成为乾都中风头无两的贵女。
不多时,这歌谣就传入了姜王宫中,像绿瞳男婴的传言一样,令齐宁道觉得如鲠在喉,他也开始害怕这样一个神女,会威胁到他姜国的气数。
彼时齐宁道重病缠身,他终于幡然醒悟,那些登天成仙的丸药都是假的,是骗人的,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可他不想让姜国同他一起去死,不想背负亡国君主的骂名。
所以他开始着手对付江家,第一步,便是瓦解王江两家势力,将王家这世代忠勇的关键一棋,暂时踢出棋局,留一後招。
“外祖父你们一早被调离乾都,对于京中的消息,怕是知晓得不多,再加上宫中有意隐瞒,这事情传到你们那,怕是都变了味道。”
归程的马车上,江抚明读取完原主的记忆後,同王凭说道。
王翊晨道:“我们得知的消息,是先王病重之时,宫中突然出现刺客,你父亲为护驾,与刺客缠斗,最终不敌,败下阵来,一剑穿心当场毙命,嫣然知晓後,悲痛万分,与你父亲一同去了。”
江抚明:“只是如此吗?”
王翊晨:“只是如此。”
江抚明:“其实自从王家军出了乾都之後,京中便有人造谣说,父亲狼子野心,或许要借着我得的民心,借势谋反。他从前的许多事迹甚至被翻了出来,读兵书做的批注,也被拿出来逐句逐字研究,说这遇险改道中的改道二字,足见其心思叵测,王上名宁道,而父亲书写改道,岂非是要翻了天去?”
王凭气笑了,“这遇险改道,是行军途中再正常不过的考量,究竟是哪个竖子乱嚼字眼,颠倒黑白?”
“信节的藏书嫣然一贯收拾得很好,规整了放在书房中,从无错漏。由着涉嫌军政要务,他的书房从不许外人随便进出,到底是谁人可以拿到他看的兵书,来分析他的批注?”长孙沧凝道。
江抚明:“是啊,父亲行事稳妥,外人哪能那麽快就抓着把柄,就算横插罪名,也要绞尽脑汁编排几天,但若是早生了谋害之心的亲近之人,又如何需要那些功夫准备。”
王翊晨急急追问,“所以到底是谁?”
长孙苍凝皱鼻,“莫不是……信节的哥哥?”
王凭看着江抚明,等待她揭晓答案。
江抚明点头:“正是好心将我收养的叔父,江信成。”
长孙苍凝面露失望神色,
“我就道他是个心思重的,脸上总是一团阴郁疑云笼罩,打心底里不喜欢他。可看着信节出挑,又觉得一家出来的,他哥哥应当不会差到哪去,觉得自己不能总一味地以貌取人,没想到啊,果子要结成好的还是歹的,根本不看它们是不是源于一根藤。”
王凭从前没将太多的注意力放在江信成身上,闻言震惊,全身微微战栗,“抚明,你继续说……”
江抚明随即开口道:
“弹劾父亲一事,不知是王上授意在先,还是江信成闻见风吹草动,总之是他起的头。没几日,王上便敕令父亲不必再去上朝,父亲很是神伤,大抵他也想不明白为什麽,所以总是将自己关在屋中,一关就是一整日,等母亲推门提醒他该用饭了,他才回过魂,笑着道自己在脑中演兵太过出神了,得亏有母亲提醒他吃水用饭。”
“之後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再外出,直到他身陨前三日,才独自出了一趟门,没人晓得他去了哪,只是那天他回来以後,像是卸下了所有的心事,笑容都更明朗了些,母亲很开心。”
“隔天他带着我们出门游玩,替我和母亲买了好多的首饰,说外祖父昨日安全到南疆了,此後我们一家在乾都,要彼此照应,尤其嘱咐我,要好好听母亲的话。”
“结果第三天,他又出门了一趟,再传回来的,就是他的死讯了。中午他为王上挡刀身陨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不久後一帮侍卫闯入家中,扛来一块忠义之士的牌匾,踩了云梯将它挂在我们家门前,母亲问他们要父亲的尸体,他们却置若罔闻,挂好後就一言不发地走了。”
“母亲觉得事情有异,叫我在家中好好待着,不许乱跑,她自己则跑到宫门前,跪求父亲的全尸。结果没叫几声,就被侍卫拖回家中,又在家门前派了暗兵看守,一旦见着母亲要往宫门前去,便将母亲拖回来。几次三番,母亲心死了,我见母亲不对劲,怕她想不开,寸步不离跟在她身旁陪她。”
江抚明复述着原主的记忆,本就心头发堵,到此顿了一下,想到自己待会要说的,喉咙像是被细细一条线牵着,拽紧了来,
“但三天後,先王驾鹤西去,父亲的尸身才被楚後送了回来。母亲看着父亲身上衣着齐整,哀痛不已,抱着他僵硬的尸身哭了一夜。待父亲头七一过,合棺下葬,母亲换上了她从前最喜欢的菡萏彩蝶曲裾裙,我以为母亲是决意要过新生活了的,我夸她漂亮,她笑着抱抱我,支使我去替她取糖糕。母亲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听得她主动寻食物,我很是开心,飞快奔去小厨房替她拿,但没想到,等我捧了满满一盘晶莹剔透的糖糕回来,推开门,见得母亲颈上套着白绫,整个人挂在房梁上,同父亲一起去了。”
王凭进京时,早听说江抚明这些年来的骂名,原还在心里存着打量之意,想着往後要如何将这根长歪了的苗子掰正,此刻却只剩了心疼,巴不得她生得再恶毒些,再刁蛮些,再心狠手辣,他都不怪她。
“苦了你啊……”
长孙苍凝将江抚明的手握住,“没有想到你过得这麽艰难。这麽些年,能保全己身,你做的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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